“别紧张，好不容易遇到个有意思的玩意儿，我这会儿心情好，反倒不想杀了你们了。”方仲平随意挥了挥手，像是拨开眼前飞舞的小飞虫似的漫不经心，但殷如旭和诺亚就硬是被一股不可抗力排挤着，从祝年身边挪开了！

而就在这时，被他踹远了的陈峻还没死心，狼狈地在地上奋力爬着，一把抱住了方仲平的脚步，他趴在地上，仰着头，嘴角被磕出了血，眼镜彻底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整个人却像个偏执的少年一样，执着地反复问：“老师！老师，我、我做到了的，我没有让你失望吧，你会为我骄傲吗？”

“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我、我是你最优秀的学生，对不对？”他终其一生，都在为了这个心结郁郁寡欢，为了自己害死的老师和同学彻夜难眠，为了死去的云芸和自以为没能降生的孩子饱受折磨，但他以为自己新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是能让整个人类存活下来，走向光明未来的不二法门。

如今，他只想要一个回答。要他的恩师告诉他，是的，他是对的。仅此而已。

可方仲平理都不想理他，甚至因为看到干净的鞋面粘上了陈峻的血而皱起了眉，嫌恶地啧了一声，抬起脚来把他往外踹，像是要抖落什么脏东西，什么不值一提的碎纸屑。

陈峻就这样被踹飞了，正正地从门口摔了出去，掠过围栏就要坠下鸟瞰台的瞬间，他途径了殷如旭。

……他这才看清楚这个年轻男人。殷如旭没看他，只是焦灼担忧地望着祝年，而陈峻看到他的那一瞬，从他英挺的眉眼，倔强的神色中，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似是故人。

可他已经来不及细想了，他已从高空坠落。

这漫长、痛苦、又错乱的一生，终于结束了。他很累，想休息了。死后的梦境里会有花香吗？他最后这样想。

处理完陈峻，方仲平没有任何表示，那个被他踹下鸟瞰台的男人，曾经是他的学生，又在他伪装成梵高后，做了他几十年的同事，吩咐自己的儿子照顾维克多远胜过自己，可方仲平对此毫不领情。

“一个个的，不过是耐着性子哄你们玩玩罢了，还做出这副模样，真以为自己有多重要？真是痴心妄想！”他嗤笑道。

“维克多……”但祝年记得，她没有躲闪，而是迎着方仲平的目光，问他，“你的儿子呢？你还记得吗？诺亚和我讲过，陈峻交代过他，要把维克多当亲弟弟，你就一点也不念他的情吗？维克多又为什么被你养成那样，让他那么恨诺亚？！”

祝年提起了死在那个雨夜的孩子，可他竟然依旧冷笑起来：“他也配做我的儿子？那时候我是梵高，陈峻总是来烦我，说什么他害得我受伤，不能做研究，又成不了家，天天说个没完！我实在烦了，就随便找了个女人结婚，有了维克多，可你们人类不过区区一介低等生物，怎么配诞育我的子嗣？我才懒得管他！”

“你们人类……区区低等生物？”祝年被他气笑了，抱起胳膊嘲讽他，“你又是个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呢？敢这么瞧不起人，还坏事做尽，惹了这么多麻烦。你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在这之前，无论说什么，他总是一副刀枪不入，高高在上的高傲模样，但在听到祝年骂他是“鬼东西”后，他竟然难得地涨红了脸，整个人怒气腾腾起来，连衣摆都无风自动，眉眼间全是怒火，歪着头盯着祝年，从唇缝里往外一个字一个字地挤：

“你竟敢叫我鬼东西？小小凡人，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什么，你究竟该如何跪在地上向我俯首！”

话音刚落，他忽然……消失了！

就在祝年、殷如旭和诺亚面前，方仲平原地一顿，身躯猛然化作齑粉，在空中震荡开来，而下一瞬，祝年感觉后颈一凉，一阵冰凉的劲风袭来，她来不及做反应，就感觉被人抓住了脖子，就地拔起！

而头顶的玻璃房屋顶、更外面的穹顶天幕，都一起洞开了一个豁口，他们三个被看不见摸不着的奇异力量紧箍着，冲天而上，直上云霄！

祝年被这股力量裹挟着飞速上升，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全身都是急速失重的怪异感觉，慌乱中，她只能看见殷如旭和诺亚就紧跟着她被提了上来，而脚下则是越来越遥远的地面。

那力量还是没有停止，渐渐地，祝年看到脚下的方舟城凝成了一个小小的点，再然后，那个点也渐渐小得看不见，地面成了模糊的一片，偏远的地方，地平线开始弯曲，祝年能同时看到极昼一侧的黄色沙漠和极夜一侧的冰蓝雪原……

他们被拖出了地球之外！

“什、什么情况？！”祝年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她已经能看见其他星球了！

最遥远的地方是一轮金色的火球，在地球和那火焰之间，还有无数颗大大小小的圆，它们漂浮悬停在无边无际的空旷原野，一眼看不见尽头，而触目可及的，是灰蒙蒙的、不规则的各种微粒，在圆与圆中间，填充着空白的空间。

这是祝年第一次这么直观地见到“宇宙悬停”。

无垠的空间，像是被某种不可视但粘稠到流动不了的物质包裹住了，所有的星球都被困在里面动弹不得，它们既不自转也不公转，只能沉默地接受炙烤或者冰封。

祝年终于停了下来，她和殷如旭、诺亚一起堪堪悬在地球的正上方，身侧是一个小于地球的星球，上面坑坑洼洼，全是环形山。

“是月亮……”祝年望着它，甚至伸手就直接触摸到了它表面那粗粝凹凸的砂砾，那轮在地球上看起来明亮皎洁，浑圆清澈的月亮，此刻竟然就停靠在她的掌心？

“年年！”诺亚和殷如旭在空中终于行动自由起来，两个男人一起朝她跑来，殷如旭抢先一步，把祝年抱进怀里，诺亚脚步一顿，颓然地停下，目光却仍然停在她的身上，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祝年拍拍殷如旭的背，仰头在他耳边说：“都这个时候了，不争这一会儿了吧？别不要他，好不好？”殷如旭闻声又收紧了手臂，但终于还是闷声应了一句，放开了她。

祝年伸手唤诺亚：“过来。”看他眼里瞬间亮起了火花，两步抢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

“阿逍、诺亚，”祝年牵着他们，三个人在地球上空，在这样从未见的诡异情境下，终于再一次站在了一起，以各自真实的，赤诚的面貌重新相见，祝年轻声说：“我怕来不及，就先说吧。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再不计较了好不好？如果我们侥幸能活下来，就重新做一家人，如果不能，那就同生共死……下辈子，我们再见面，你们两个的约，我都答应。”

殷如旭哼笑了一声：“那也一定还是我先到。”诺亚没搭理他，只顾着看祝年，温柔地笑起来：“年年，等我。”

“啧啧啧，真是感人啊。”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讥讽，三人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赫然看见方仲平身形膨大了几十倍，以一个遮天蔽日的巨人模样覆盖了半个宇宙，怀抱着太阳，正玩味地低头看他们。

祝年没有害怕，反而是更往前走了一步，仰起头质问他：“你在耍什么花样？这到底怎么回事？”

方仲平的脸被烈日的火焰映照得金灿灿的，光线过于强烈，以至于模糊了那面容上的细节，让他看起来只是一张金色的面具，不屑地撇嘴：“还以为你真能有多聪明呢，没想到也还是蠢材一个啊……”

祂懒洋洋地叹气，从太阳上探出一只巨大的手掌，直直地朝祝年抓来，殷如旭和诺亚拉着祝年就想后退，但那只手的速度更快，转眼就到了面前。

然后，那手掌只是挨着祝年的身侧，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捏起了一个东西

月亮。

祂把月亮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就像捏了一颗豆子，在指腹随意地搓弄，又收回手去放在眼前打量。手臂弯折的时候，不经意间，还碰到几颗别的星球，将它们推开，其中一小颗被推着撞上了水星，碎成了一片渣滓。

这个……“人”，能任意拨动星辰，像摆放棋子一样，慵懒地布置天幕棋盘，满不在乎地弄碎几颗星星，祂已然超越了“人”的概念。

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连祝年都觉得过于离谱，她惊诧万分地抬眼去看，就看见祂正含着笑意颔首，阴森地夸奖她：

“好孩子，你又猜到了吗？”

他指节微微用力，月亮在他指间应声而碎！而他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只是捻捻手指，轻轻吹开了残留的灰尘，而后歪着头，骄矜又戏谑地望着那三个蝼蚁般的小生物：

“我是宇宙的，创世神。”

119、妒忌

“最初，整个宇宙除了我什么也没有，实在无聊无趣。”祂摊开手，颇为遗憾，但那做作的表情里分明是志得意满的骄傲：“是我！是我创造了一个游戏……”

祂得意洋洋地张开双臂：“我制造了一场巨大的爆炸，催生出无数个星系，又在每个星系都撒下了一些种子，也就是你们所谓的‘生命’。”

“有些‘生命’很快夭折，而有些变得很有趣，它们会生长成不同的文明，有虫族的，有翼族的，有水族的，还有你们无法理解的，石头族群，菌子族群，甚至是黏液族群……我每天都会随机临幸一个星系，就像开盲盒一样，总有新的乐趣，而无论在哪个文明中，我都是唯一的神灵，当我降临时，一切都会为我臣服。”

“当然，我也发现了你们。”祂垂下眼睛，凝视着祝年、殷如旭和诺亚，祂的身形如此巨大，以至于显得祂的眼眸也仿佛一轮新的太阳，凌驾于整个星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