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听到祝年的回答。
殷如旭走近几步。
祝年倒在病床上,睡着了。这一路她一直绷着神经,就算在车上睡觉,也是半梦半醒,不得安生。现在终于是撑不住了。
殷如旭垂眸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了片刻后,他走出病房来到导诊台,护士正在和孙医生通电话。
殷如旭接过话筒,说:“不急,你先忙,晚点再来吧。”
7、峰回
祝年是自己醒来的,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漆黑。她隐约想起是在医院里,伸手在床头摸索着开了灯。身上的伤被包扎了起来,手背上还打着退烧针。房间关着,没有人,殷如旭也不在。
祝年扯下针头,下床走到床边拉开了窗帘,外面的人造天空现在换上了夜景,天幕上挂着一轮光线柔和的月亮和无数繁星。月光和星光温和璀璨,和地面上的万户灯火交相辉映,看起来和谐极了。
去你妈的和谐。祝年在心里暗骂,这帮城里的人过得也太好了,真让人嫉妒。
祝年以前不知道方舟城是什么样子的,但她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他们不住在城里呢?父亲那时候说,城里也没什么好的,他去过,还是觉得城外好。祝年听不太懂,又觉得卷柏确实很好,就没放在心上。
后来听人说,方舟城以前是曾经开放过的,允许城外的人通过考试进去。但祝年从出生后就从没听说方舟城再次开放的消息。
原来方舟城的人过得比城外的人好太多了。至少在这里,文绘的父母就不会因为遭遇龙卷风而死了,文绘也不会是个孤儿。她也不会。
祝年冷眼看着脚底繁华的城市,沉默了很久,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她有些恨,却不知道该恨谁。城里的人也没做错什么,刚刚还救治了她。也许真的就是他们城外的人天生命不好,没投胎在城里吧。
祝年甩了甩头,决心不去想了,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她把外套上的一个小铁片擦了擦,那是卷柏的校徽。
进城之前,祝年在忙着确认护卫队的回城路线。这段时间以来,深海恐怖组织四处作恶,很多实验体在外流窜,护卫队有固定的巡逻路线和时间。
而明伯也一直在忙,在祝年出发前,他匆匆赶来对祝年说:“我求助了其他半地下城,有人帮忙联络上了方舟城内的人,愿意在城里帮你。但据说要保密,只说那人会在城中央的广场上等你。”
明伯已经很老了,手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但他还是坚持亲手给祝年别上了卷柏的校徽。“说是看到卷柏的校徽就能认出来你,你千万要戴好它。”
祝年一路都很小心地护着这枚校徽,一点儿也没蹭到它。
祝年躺回了病床,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很快,护士进来给她重新打上了针,开门关门的时候,祝年看到门口有士兵在看守。
祝年知道很快自己就要被带去审讯,接下来也许会被关一段时间,她必须要在这之前先去找到那个人。刚刚被殷如旭拉着游街示众的时候,她看到了城中央确实有一个很大的广场。但现在的问题是,她要怎么过去呢?
就在祝年发愁的时候,门又开了,殷如旭一边披上衣服一边走了进来,“听护士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说着话,他相当自然地在饮水机前接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祝年。“伤口都做了处理,烧应该也退了,现在好些了吧?”
祝年乖巧地接过水,小口啜饮,点点头回答他:“好多了,谢谢殷副队。”
殷如旭站在病床前,一边喝着水一边垂眼睨着她,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起伏,又震颤出几声笑:“你这么客气我还真有点不习惯,说吧,憋着什么坏呢?”
祝年把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抬起眼睛向上望着他,眼神又乖又柔顺,“没想做什么坏事。只是有点饿了,想吃点东西,可以吗殷副队?”
殷如旭放下水杯,扫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医院食堂现在已经关了,我让人给你找点吃的送来。”他伸手想让门口的士兵进来。
祝年比他动作快,先抓住了他垂在一侧的袖子,“殷副队,”祝年小声说,“我就快要被收押了,在进监狱之前,可以先善待俘虏吗?”
殷如旭歪头看着她笑,就着她的力气坐在了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还不够善待俘虏吗?你还想怎么样?”
祝年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眨着眼睛说:“过来的时候,路过了一个餐厅,我想去那里吃。”
殷如旭笑了起来:“这是俘虏的待遇吗?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祝年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因为谁不知道殷副队是个好人啊,大家都喜欢殷副队,”她向前凑了凑,眼里带了一点钩子,“我也喜欢。”
和殷如旭走在路上时,祝年发现夜晚的方舟城里,在飘一种白色的晶状体,很轻很小,一朵一朵地在空中打着旋儿,落在身上倏忽间就不见了。
“是雪,按照城里的日历来看,今天该是小雪了。”殷如旭解释道,“大概是为了应景吧,城里就做了一些。”
祝年试图伸手去接雪花,但那雪实在太狡猾,从指缝间都逃走了。
城外没有季节,城外只偶尔会有冰雹,但从没有这样温柔的雪。
祝年收回了手,一朵也不再去抓。
餐厅的服务员认识殷如旭,不用他多交代就径直领着他们去了二楼。殷如旭选了个带窗的包间,这个房间很大,除了餐桌还自带了一组沙发套椅和一个小吧台。
殷如旭颇为绅士地给祝年拉开了椅子,祝年坐在窗边,露出了右侧衣服上的校徽。窗户外就是广场,祝年很满意这个位置。
“这家店有什么好吃的?”祝年找了个话题,眼底的余光却时不时地望向广场。
有的半地下城也有餐厅,祝年偶尔也去过,菜单并不丰富。很多菜的原料无非就是土豆、芋头或者花生、莲藕。这类长在地下的根茎、块茎类植物,是现在仅有的主食来源。
殷如旭挑了挑眉,“让他们上的都是招牌菜,等会你就知道了。”
服务员先上了前菜,介绍说是焦糖肥肝布丁配托卡伊白葡萄酒。祝年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一直往广场上飘,吃得有些慢。
布丁绵密醇香颇有风味,配上酒水则刚好可以解腻。祝年吃着吃着就有点生气,这方舟城里的人吃得也太好了。
但接下来的菜却有些不尽人意,各色牛排、海鲜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看起来卖相很好,但吃起来都寡淡无味,如同嚼蜡。
殷如旭又叫了酒,给祝年只倒了一小杯,“你有伤,就只尝一点吧。这里的酒还是不错的,毕竟很多还是悬停前的存货。”他自己呷了一口,看着祝年因为不好吃而皱起的脸,笑着叹气,“并不怎么样对吧?这里就是这样,金玉其外而已。”
殷如旭端起酒杯走到窗前,背对着祝年,看着外面飘落的人造雪花。“除了甜品这种可以深度加工的东西,其他食材不管在外形上做得多么接近,味道仍然很寡淡,人工培育的永远也比不上原本真实的。”
祝年也有些兴趣缺缺了,她塞了两块面包勉强填了肚子,和殷如旭并肩站在窗前,看见中央广场的中心正在有喷泉表演,很多人正在围观。
“可以下去转转吗?算我最后的自由,好不好?”窗户一直反光,祝年始终看不清广场上的人,她实在有点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