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理由为微微摇头,在画前站住,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又转身看了一眼李天明。这个安静的小展厅有着高而宽广的窗户,采光极好,明亮过了头。
“爸,五年之期到了,我还是超不过您。薛苑说得对,学你者生,仿你者死。我花了太多时间才认识到这个道理,是不是很蠢?”
“已经很好了。”李天明颔首,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臂,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并不如你。”
“能得到您这个评价,我这几年时间没有浪费。”李又维的话说得分外心平气和,可薛苑愣是从话里听到了一丝不说不清楚的怅然,很有可能,怅然之后就是一些不能表述与语言的话。
李天明长叹一声。
这父子俩的交谈话中有话,外人根本看不透。就像她无法介入萧正宇和费夫人之间,李天明和李又维之间她同样无法介入。
李天明到底年纪打了,又刚刚出院,逛了大半天,慢慢显出精神不济的症状。萧正宇过去扶住他的手臂,淡淡地说:“爸,既然看完了就走吧。李又维,我们告辞了。”说着看了一眼薛苑,示意她跟上来。她脚步微微一滞,跟了上去。
谁知道离开时遇到意外的混乱。薛苑简直不知道那混乱的场面是怎么开始的,考虑到李天明身体欠佳,他们本来是想悄悄从另一个侧门离开,想不到却跟一拨儿刚刚进来的媒体记者来了个狭路相逢。某个眼尖的记者一看到李天明就举着话筒就冲到三人面前,随后其他记者纷纷醒悟,也拥了过来。
记者们七嘴八舌地问问题,诸如身体情况、有无新作等等。李又维那时也在他们旁边,对着一大群记者微笑着说了句“采访没有问题,请各位稍等”,他真诚起来很像那么回事,简直无人可挡。于是现场顿时安静了片刻。
李天明瞥一眼记者,就说:“那就采访吧。”
记者们都知道李天明大病初愈,保持了相当的礼貌,不过在访谈过程中很快了解到李又维居然是李天明的儿子,一个个大喜过望,就好像天上掉下来的新闻一样,层出不穷的问题一个个冒出来,连薛苑这个外人看着都觉得无奈了。
好在现场还有萧正宇和李又维两个人,帮李天明挡下了大部分问题。薛苑对暴露在镜头下实在没有兴趣,混乱中悄悄脱开萧正宇的手站得远了一点儿,这才发现,李又维和萧正宇面对记者的时候竟然配合得那样好,一唱一和,真是令人称奇。
到底是两兄弟。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稍一闪过,手机却响了。电话那头是谭瑞,低沉阴郁的语调和声音让她极其不安,他只说:“有重要的事情,小薛姐,麻烦你来一趟医
院。”
事有轻重缓急,萧正宇还被记者围住,没有脱身的可能性,想起谭瑞那十万火急的声音,她也来不及跟他招呼,给萧正宇发了条短信后先行离开博艺画廊。
医院是早就来熟的,薛苑不用费什么工夫就在花园的凉亭里找到了谭瑞。午饭时间,花园里已经很安静了,只有远处几个病人坐在草地上晒太阳,除此以外一切平常。
唯一不平常的是谭瑞,坐在凉亭的石板地上,背靠着坐椅,一张脸好像要哭出来样子。亭子被两棵大树环绕,阳光晒不到,阴郁的湿气从树叶里流泻而下。他握着手机发呆,神色诡异,甚至比医院里的病人表情还要扭曲,让人疑心他是不是犯病了。
极大的不安浮上薛苑的心头。
谭瑞说:“小薛姐,你了解李总,还有萧秘书吗?”
“啊?”薛苑心里发紧,还是问,“怎么了?什么意思?
谭瑞死死地捏着手机,良久才垂着头开口:“小薛姐,我联系上再冰在美国时候的室友了,她也是华人,我问了关于再冰的是去事情,她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跟你告诉我的情况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谭瑞抬起眼皮,死气沉沉地开口,“我录下了她说的话,你有必要听一下。”
他摆弄了两下手机,撂下播放键,一个年轻的女声传了出来。薛苑不明所以,慢慢听下去。
“再冰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朋友介绍她跟我认识,我们合租了一套房子。她刚来美国的时候英文不好,就上了一个语言学校。
“记得是半年后吧,某天她忽然回来,说自己去看画展的时候,认识了两个华人,说他们都在附近的大学念书,一个叫萧正宇,一个叫李又维。两个人同时追求她,那段时间,鲜花、礼物没有断过。那两个男人后来我都见过,长得是真不错,也难怪她当时昏了头。
“说实话,再冰的感情生活我一直弄不明白,只知道她夹在两个男人之间非常为难。她太年轻,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整天烦心,不练琴,也不肯好好读书,都在外面跑来跑去。有时候还喝酒,喝醉了就跟我哭,说他们对她忽冷忽热的。当时我忙于考试,没有顾及那么多,对她的没主见非常烦心,骂了她一顿。大概是我的话太重,她再也没跟我提起感情问题,甚至都不跟我说话。
“我现在想,上天真是公平的。上天给了她很高的音乐天赋,但却同样给了她极其敏感的神经,就像瓷娃娃一样。那时候她又小,还不满二十岁,刚刚到国外又缺乏关怀,哎,我却用这种态度对她,现在想起来真后悔,后悔啊… …
“没过两天,我跟导师出去进行科学考察,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改变了。随后我才知道,在我离开的一个月里,她忽然发现她只不过是那两个男人对付对方的工具而已。她太绝望了,喝醉了酒,在酒吧里,被一群男人… … 强奸了。”
电话里的声音停顿了片刻。薛苑跌坐在长椅上,脸色比霜打过的茄子好不了多少,全身冰冷。
“醒来后她企图割腕自杀。幸好发现得早,救了过来。但这一切只是个开始。她越来越消沉,很少说话,也不肯吃饭,经常自杀,割脉、绝食,甚至还打算跳楼。这样的她已经没办法念书了。
“她父母早就离婚了,母亲不在美国,父亲对她也是若即若离。她求我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她父母。她在美国待不下去了,有一次清醒的时候她说要回国,我就帮她办了停学手续。那两个男人忽然发现了良心一样,带她回了国。我送他们去机场,之后这些年,再也没见过再冰。”
薛苑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这个故事的,每一根神经都在不正常地颤动着,心脏像被人用尖刀挖出来扔到了地上,血淋淋的。
她把脸埋在膝盖里,抓住头发,微弱地说:“不是这样,真相不是这样,他不是这样说的。”
谭瑞痛苦得几乎要抽筋了,“我也不希望是这样啊,小薛姐,你以为我希望这样吗… … 我都没办法想象再冰遭受过的痛苦… … ”
薛苑闭上眼睛,脸色惨白惨白的。
“这两种说法,你要我相信哪一个?”
谭瑞的脸色也不比她好看多少,他抱着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时眼底满是泪水,只有眼神还是坚定的,“我只想知道真相,所以… … 小薛姐,你帮我一个忙。”
萧正宇没想到会接到谭瑞的电话,他本来还在画廊里跟张玲莉说事情,但听到董再冰和仁康医院这两个名字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数了,随后想起的是薛苑和谭瑞的关系一直不错。他听到电话那头说希望马上见面,立刻答应下来。他开车匆匆赶到医院,在泊车的时候遇到了李又维。
这样的碰面是萧正宇没有想到的,他微微一怔,然后发现李又维的表情异常平静,像是早就知道了这次会面。接下来他的行为也验证了这个想法,从脚步看来,两个人所去的方向明显一致。
两个人有很长时间没有来仁康医院,虽然此地风景依旧宜人,但紧随旧景重现的,还有更深刻的记忆,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在走廊中缓缓行走,萧正宇沉默片刻,才问出来,“从来没见你来过仁康医院,今天怎么来了?"
“跟你一样的原因。”
“谭瑞叫你过来的?"
李又维依旧冷淡,“差不多。”
萧正宇停了停又说:“薛苑找的那幅画真的在你那里?"
“你说呢?”李又维露出了若有若无的笑。
“把画让给我,”萧正宇正色,“什么条件你可以接受?"
李又维表情不咸不淡,“我的条件从来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