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请等一下。”亚雌说，“您……您需要家教吗？”

“……嗯？”

“非常抱歉，那个、我不小心，听到了您和您雌侍的对话。您现在，是在学习高精机械学概论对吗？”少年有些紧张，语速略加快了些，“我是中技校的学生！6370年毕业，成绩是十八门全优。专业是民用机械设计。我一直在从事家教工作，前后辅导过四十多名学生如果、如果您有意向的话，能请您考虑一下我吗？”

阿德利安回头，认真地端详了他一会儿。

少年咽了口唾沫，看起来很想重新躲回自己的树荫里去，“我不要薪水。”

雄虫的目光看得他浑身僵硬。

“不好意思，”阿德利安温和地说，“我没有寻找联谊生的打算。”

少年的脸涨得通红，但似乎做过腹稿，说话还算流畅：“不、不，不是这个，我没有高攀您的意思，请您放心，我绝不会做惹您不快的事。我是想以此请求您的帮助……您可以，预约我吗？‘协商中’。”

预约。

联谊生的服务之一。使用联谊生做‘教学工具’需要预约，为了彰显然道主义，原则上联谊生可以拒绝，因此智脑系统中存在一个‘协商中’的状态。当然实际上不会出现拒绝的情况。‘协商中’的雌虫将不会出现在可选择界面中。

阿德利安看了一眼他的胸针。中技校的校徽别在他胸前。

“离子转移IV模型中第七个接驳点为什么更适合Y型？”

“因为第六个接驳点顺承给X型的参数波动值会导致振动时效变长。”

阿德利安沉吟，顿悟，惊为天人。

他一连提了好几个困扰他的问题，亚雌游刃有余、娴熟至极地回答他。被简明扼要切中要害的答案惊艳到的备考生做出了决定。

刚开始阿德利安有点担心这位送上门的高材生是不是别有居心，但后者貌似……就真的只是不想跟雄虫发生关系而已。这一度让想歪了的阿德利安非常自愧。

伊希利很擅于保护自己。他知道什么时候沉默，什么时候躲避，什么时候隐藏才能让自己远离雄虫的视野。联谊生有很多，追着雄虫跑的更多，在他们的努力下，伊希利成功地藏进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的地方。得到阿德利安的帮助后，他几乎从别的虫面前消失了。只有阿德利安问他问题的时候，他才会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钻出来。

“唔，来联谊的雌虫，也不全是因为想和雄虫大人结缘，还有像我这样的，”伊希利竖起书本，躲在后面，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鹿一般清亮的眼睛，不好意思地吐出几个字：“因为穷。”

雄虫学院会给一大笔钱呢。

少年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吞，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个话题。但阿德利安偶尔瞥见过他望向远方的神情。那种眼神阿德利安很熟悉是长久地背负起无法卸任的负担后，习以为常，连疲惫和忧愁都被抹平的平淡模样。在少年那张有些婴儿肥、显得格外年轻稚嫩的脸上转瞬即逝。

穷。

一个从来没有出现在阿德利安字典中的字。

伊希利读书时拿最高档次的奖学金，勤工俭学，一周做三份家教，有丰富的辅导经验，总能以三言两语为阿德利安答疑解惑，推荐合适的教辅资料并为他撰写讲义和时间表。他勤勉节俭，但赚得的薪水显然远远不够，所以他才出现在了雄虫学院。

阿德利安想犒劳他的敬业，但他只肯收市场水平的薪酬。

“我自己没问题的，阿德利安先生。请您别担心。”他信心满满地说，“情况已经好起来了。”

后来这一批联谊活动结束，伊希利离开了主星。他们还保持着学业上的联系。阿德利安很高兴在中技校再见到伊希利，他看上去和以前一样，有小动物似的澄澈眼神，害羞又无害……

阿德利安放空大脑，感觉脑子里的画面像看五倍速的电影。

这家店的装修预算可能都划给客户了，以至于员工休息室的隔音效果相当不给力。他能听到背后的墙内传出影影绰绰的洗浴声和赤足踩在地砖上的声音。

不，也许这是故意的设计？

阿德利安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已经学会从虫族的思维去思考了。

所以……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呢？

是了，伊希利那副狼狈的模样，他不可能把他丢在走廊上。

片刻后，伊希利收拾好出来了，换了一套新的黑裙。浑身白嫩的皮肉泛着一层潮湿的粉色，湿软的发丝贴在脸和脖颈边，些许水珠顺着他的锁骨和背脊徐徐流淌。

他默不作声地拿了条干净的浴巾，搭在肩上，把自己裹好了。

阿德利安这才敢正眼看他。少年仍垂着脑袋，轻声说：“先坐下吧？”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种认命的平静，像等待审判的犯人一样。

靠墙边有一条长长的座椅，阿德利安在他身边坐下了。

伊希利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他的腿，苍白纤瘦，看着居然比阿德利安的腿更细。腿环还没有戴上，但裙摆下露出一圈被勒出来的红痕，如雪地红梅一般静静地躺在腿根处这放在雌虫身上是不可思议的事，哪怕是注重身材的怀尔德，也有着匀称又富有肉感的腿，饱满紧致的皮肉中蕴藏着年轻的魅力，雌虫强大的自愈力让他们身上几乎不会留下伤疤。伊希利这样，更像营养不良。

阿德利安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哪儿，他的教养又要求他对话时表现出应有的尊敬，便只好落在少年耳垂上。那里别着一枚暗红的耳钉，看想去跟伊希利的眼眸同色，但色泽暗淡，似乎已有了不少年头。

阿德利安轻声说：“我的朋友还在等我，你……”他仔细看了看伊希利的脸色，“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少年低低道：“你不问我吗？”

“你不想提的话，我不会问。”阿德利安说，“你想说的话，我会听。”

伊希利愣了一下，眉心浅浅地蹙着，嘴角多了点浅淡的笑意。

“只有一件事。”阿德利安看着他，语调轻柔，“你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对吧？”

伊希利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好像在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一场幻境，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想哭的表情。

“是的，我有好好保护自己。没有让谁碰过，也没有惹麻烦过……那个，那个是，上班的要求，但我一直好好忍耐着，从来没有……”

伊希利忽然有点脸红。

怎么说？能怎么说？……不、不能让先生知道，因为看到他才兴奋起来了啊……

阿德利安轻轻嗯了一声。他声音和神情里的温和与包容让伊希利的心安稳下来。尽管脸上带着面具，使用的不是自己的脸，伊希利仍能从这张陌生的面容上看到熟悉的灵魂。

“那，我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