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1 / 1)

清晨,卓哲与他的狗告别,他的鸡和鹅,他的花草树,他都一一道了别。

再下了山去,和邹支书道了别。

然后他和刘义成一人骑上一匹马,只拿了几件路上的必需品,就这样轻装上路了。

白马异常地温顺听话,两人骑着各自的马,在田野间并排奔跑。

卓哲想到刘义成给小黑配种,这样他就能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马,这样他们便能一起去很多地方。

就像现在这样,有一双翅膀。

漫无边际的稻田,他曾将自己的青春和汗水挥洒在这里,他曾把所有的爱意和情感都挥洒在身边的这个人身上,就像山间永不枯竭的泉眼。

就算到了此刻,他也没有枯竭,而是喷发了,爆发了,冲破了堤坝,将他整个人淹没。

刘义成送他到了站台,卓哲下了马,自己背起自己的小背包,左手摸着小黑,右手摸着小白,一下下不断地抚摸着。

小白低垂着头,任他怎么摸,还不时拿鼻子去拱他。

卓哲抱起他的马脸,低头与它蹭了蹭。

白马暴躁地不断打着响鼻,跺着前蹄。卓哲在他耳边细声说了什么,白马才缓缓安静下来。

卓哲转而注视着刘义成,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他,逐一看过他各个五官,他的脖颈,他的胸膛,他的腹部,他的下身,他的四肢,手,和脚。而后他只静静地注视着他漆黑的双眼。

刘义成的双眼起先闪烁了几下,继而也笔直地回望着他。

卓哲忽然问他道:“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了我们会是这样的结局的?”

刘义成说:“从一开始。”

卓哲咧咧嘴,说:“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过机会,是吗?”

刘义成不再出声。

卓哲并不因此焦躁,只是在他的沉没中静静地等待。

终于,刘义成率先耐不住这沉默的压力,说道:“其实,我没烦过你。”

卓哲歪了歪头,微笑着,点点头说:“嗯。”

刘义成又沉默下来,几番欲言又止过后,终于是什么都没说。

听到火车的鸣叫,卓哲又是笑笑,说:“那我走了啊?”

“啊。”刘义成说。

卓哲伸出手来,刘义成也不知所以地向他伸出手。卓哲双手捧住他的那只手,轻声说了声:“对不起。”而后弯下腰,埋下头,重重地吻在了他的手背上。

卓哲上了火车,拿着票找到他的座位,坐到车窗前,向外望去,见刘义成已经骑上了黑马,手里牵着暴躁的白马的缰绳。

卓哲望着他们。

他的马,和他的人,他的山,他的湖,他的海,他脚下的土地,他的夜空,他的银河,他的朝阳,他的夕阳,他的根茎叶与果实,他所拥有的这世间的一切。

火车又啼鸣两声,所有的门逐一关上,开始缓缓地向前驶去。

他看着刘义成渐渐地消失在车窗里,又整个人都扒到车窗上,看着他们。

火车起步之后缓缓加速,刘义成别过头去,不再看火车离去的方向。

就在此时,白马忽然挣脱了缰绳,跳下站台,追着火车奔跑起来。

黑马也紧随其后地奔跑起来,一跃之后,他们又追上了火车,刘义成又看到了卓哲。

卓哲将车窗整个拉起,探出上身去,继续望着马上的那个人。

火车越开越快,两匹马也在不断地加速,一路狂奔着,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拉长,绷直。

终于,火车不再加速,他们一同奔跑着,两匹马一个人,与轰隆作响的火车,他们对望着,一同穿过田野,村庄,和丛林。

终于,一座狭长的大桥挡住了马的去路。

火车平稳地驶上铁轨的桥,白马勒住了脚,在悬岸边立起上身,扬起前蹄,向着火车离去的方向啼叫。

刘义成骑着的黑马也停了下来,他看到从铁皮火车的车窗探出来的脑袋,看那个人的面庞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整辆火车都奔腾着,轰隆着,碾压着铁轨,大地都在震颤,淙淙的河水自他们之间流过。

那辆载着他的火车远去了,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刘义成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咬紧着牙关,眼泪从他那漆黑的宝石般的双目中不断地流淌出来,肆无忌惮地淌满了他的整张脸。

六十二

那一年冬天的时候,卓哲的白马丢了。自打卓哲走了,刘义成就给它卸下了缰绳,也不再上马鞍。

在某一个雾气蒙蒙的清晨,白马在院中小跑了一圈,便头也不回地从大敞着的院门跑走了。

他跑入到冬日的雾气之中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刘义成骑着黑马到山里找过,但黑马似是兴致缺缺,对于这个离别并不执着。

于是刘义成便也不再找了。

冬天来临,刘义成不再下山,甚至不再出门。起先徐小美登门拜访了两次,带走了仅剩的几只鸡和鹅,后来连大黄狗都带走了,山顶的小院里彻底绝迹了人烟。

到了来年春天,本该是春忙的季节,刘义成还是没有下山。

迫不得已,邹支书上山来找他,见小院荒芜破败得像无人居住,推开房门,好歹人还是在的,蹲在灶台前抽烟,满脸的胡须随意疯长着,随便裹一身棉袄,脏臭得像个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