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只要它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那它就是幸运的。” 姚微志摇头,随后低头轻轻拨拨怀里姚钥的小手指:“你说是不是呀,我金色的小月亮。”
柯义在后面静静地听,然后心里跟着默默点头,是啊。
柯义还在想,希望姚微志的女儿以后也能找到守护她这轮金月亮的小狗。这只幸运的小狗会是谁呢?我儿子就不错,嗯。
车内一片静谧,只听见小婴儿咿咿呀呀地说着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话。
这时,中巴车一个急刹。司机狂按喇叭。
柯义的身体先于他的眼睛做出反应,他倏忽站起,冲上前去,身体拱起来护住了姚微志怀里的小婴儿。
“呃。” 这一下冲撞把姚微志的眼镜都给撞歪了。等他回过神来看柯义,柯义正一脸爱意地看着他怀里的小女孩。“谢谢。” 教授说道,他扶正眼镜,微微站起往前看:“发生什么事?撞车了?”
柯义微微眯起眼睛往前看,桥上路灯昏黄,哪有什么其他的车?
中巴车的车身开始剧烈摇晃,往湖边的方向抬起一个角度,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把车掀翻。车内人开始惊呼,小婴儿一声尖利的哭声中,司机咒骂着踩了一脚油门,试图摆脱控制。这却使中巴车彻底失控,直直奔向桥边,往湖里落去!
车渐渐沉底,水从缝隙里漫进车里。司机的额头鲜血淋漓,他试图开门放大家出去,可门怎么也打不开。姚微志当即从胸边口袋里掏出钢笔,摸索着走到车窗边,用尽全身力气将钢笔尖戳向车窗。车窗先是破了一个小洞,随后玻璃在水压下吱拉拉地爆裂开来。
湖水迅速地灌进来,姚微志从没见过柯义这个穿黑风衣的男人。但是意外陡然发生时,柯义竟能冲上来护住姚钥,这让姚微志对他有了一种莫名的信任感,甚至还有些他也说不上来的熟稔,于是他下意识地就把柯义当家人照顾,他拍着柯义的肩膀大声说:“你同其他人先上去!” 说着他将妻子往碎裂的车窗外一推,又将女儿塞到柯义的怀中:“她们两个拜托你了!”
柯义揪住他:“那你呢?”
教授拨开他的手艰难地淌着水走到车厢后面,将一个个行动不便的老人送到窗户前:“我游泳很厉害!随后就跟上来!”
*
众人被柯义一一护送上岸。他将大家安顿好,又去查看蹲坐在草丛里瑟瑟发抖的姚妈妈和婴儿。
女人抬头看柯义:“我丈夫他?”
柯义说:“我这就下去找他。”
女人有些仓皇地点点头,她的头发一缕缕贴在脸颊,冻的打摆子。她将姚钥贴在胸口,小婴儿的脸和嘴唇也都冻紫了,上来时呛了水,咳嗽了几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柯义拨开襁褓查看,心凉了半截。姚钥双眼紧闭,气息微弱,浑身烫的厉害。
“怎么回事?”
姚妈妈焦急地说:“刚才一直在哭,现在有点脱水发热。”
柯义哪照顾过这么脆弱的人类婴儿,他问:“那怎么办?”
女人十分无助:“最好尽快喂点水或者奶。但我一直吃药,奶水不能给她吃。奶瓶在汽车的行李包里。”
“你们谁有水?” 柯义大喊。众人缩在一起纷纷摇头。逃出汽车太匆忙了,谁也没有顾得拿行李。司机捂着额头摇摇晃晃站起来:“我下去找点能喝的。”
柯义一把拉住司机。他回过头看着漆黑一片的湖面,众人也许没察觉,但他能隐约地看到湖面下那个家伙正在游荡,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它的目的是我吗?姚微志还在那下面,他需要立马下去救他出来。
不能拖了,这样想着,柯义咬破手指,点在姚钥的嘴唇上方。婴儿攫住他的食指,一下一下吮抿起来。
姚妈妈十分吃惊,柯义告诉她:“我很健康,没有疾病。”
“不,我不是说这个……”
“救援到来之前,只有这个办法了。” 柯义坚定地看着女人。而他没有说的是,喝了犬族血液的人类小孩子,会像小狼崽一样健康茁长地长大的。
*
姚微志最后一个从中巴车里出来,他的肩上还挎着一个小包,里面是姚钥的奶瓶。他要尽快游到湖面上。他的妻子在那里,他的女儿在那里,而他还要好好感谢那位护送他妻女的好心人。
湖水很深,却很清澈,在这最夜的夜晚,月光还是能照到下面。中巴车就像一个庞然的怪物一样斜斜地插在湖底的淤泥里,他在水里勉强睁眼,辨认湖岸的方向。
这时,他眼前一暗。
一个体型巨大的东西从他头顶游过,将月光挡住了。他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求生的本能令他急忙游回汽车那边,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那家伙的力气很大,为了揪出他直接将中巴车在水里翻了个个儿,而姚微志一下子就被调转的车身压住了,动弹不得。他肺里的氧气逐渐消耗殆尽,双臂挥舞着挣扎着……
*
如今的湖底水草纵横。
“是阿义,是你父亲救了我,但他的心脏被那家伙夺走了。” 姚微志对柯礼说。
“它的目标是你?” 柯礼问。听男人的描述,当年那怪物袭击汽车,似乎是为了找姚微志。
“我想是的。”教授的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情:“当时我被汽车压住,大腿往下被砸的稀碎,人也晕了过去,但是在我失去意识前,我听到它说了一句话。”
“它说了什么?”
“它说,真可惜,这个也坏掉了。” 姚微志慢慢复述给柯礼。
看见小狗的眉头蹙在一起,男人嘴角露出长辈的慈蔼笑容:“你知道吗,我在湖底这段时间想起了一些事情。”
“在我之前的人生中,我经常会做一些细碎又怪异的梦,这些梦总是重复地出现,以至于我曾怀疑它们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梦到,我不是从女人的子宫里分娩出来的人。我是经由一块血肉埋在另一处血肉里长出来的。而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在一个昏暗低矮的土屋里,我们与一个女人告别,然后奔向天涯四处。”
“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呢?我一直在疑惑。直到今晚我看到了你的朋友。” 姚微志用水草样的手点点一旁的姚唯知。他们两个长得完全一样。
男人的下半身已经完全变成水草,他说话时还会用飘飘摇摇的叶片摸摸柯礼的脑袋,揪揪他的耳朵,像对待小朋友一样对待柯礼。
他说:“你和你父亲长得好像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你们的黑色眼圈非常对称,这在边牧里可不常见。白色的毛发就像冬天的毛线围巾一样。真好。你也长成了非常俊美的小狗。同你父亲一样。”
“我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湖底的淤泥里生了根。而我坏掉的部分竟然长出了水草。当时阿义变回小狗,就漂浮在我旁边,我试着用水草伸进他的身体,代替心脏成为了他身体里的泵。我说为何我会对那一晚汽车内披黑风衣的男人有熟悉的感觉,他看我的眼神总让我觉得他是认识我的。原来是我之前的小狗跑来救我了。”
“我也不知道我这算是什么,我是死了吗?还是活着?每一个夜晚我在湖底作为人类醒来,每一个清晨我又会陷入沉睡。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真菌叫冬虫夏草,而我则是暮人朝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