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环顾这间屋子:“就,鬼里鬼气的。” 她本来以为是两犬的体力对决,没想到还要靠脑子。
“不都是。” 柯礼斟酌:“犬族失控有很多种形式。要看失控的原因是什么,有不同的表现形式。”
“比如说呢?”
男人沉默,因为他想,还是不要把那些事详细地讲给她听比较好。难道他要给她讲“一只斑点狗犬族因为被人活生生剥皮而附在了人身上,后来那人身上出现和斑点狗一样的斑点溃烂”这样的故事吗。又或者说,柯礼不认为姚钥应该知道 ski 和小比也曾经是失控的犬族这样的事情。
姚钥看他没反应,也不在意,继续追问:“你说这次因为什么?”
“目前不好说。”
“你会杀了它吗?”
柯礼的脸上浮现一丝戏谑:“杀它?不、不会。这是你们人类的行事风格。”
“我是来救它的。找出原因,解决,说服,拯救,必要时有武力辅助,这才是正确的方式。”
第15章 剑士与公主(五)
柯礼这话说的两人之间一阵沉默。他倒是不以为意,觉得这番对话若是能成功陷入尴尬,让眼前这人赶快回去睡觉,那么效果也不赖。
姚钥可不这么想,若是平时在庄园内,两人本无太多交集,柯礼这样话中有话她就忍了。但此时此刻她生出一些勇气,因为两人在共同面对未知的危险和恐怖,她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把话说开比较好。
“柯礼。” 她挪了挪屁股换了个角度坐着,面朝柯礼。
姚钥叫他时,柯礼正背靠着墙板坐在地上,手臂架在立起的膝盖上,头半仰着心不在焉看向高处。听到姚钥换了个语气,他偏头看她。
姚钥组织语言:“我觉得你对我,或者说,对人类是不是有一些误会?”
柯礼笑了下:“是吗,可我不认为那是误会。”
明明是浅笑着说出的话,语气也礼貌自然,但男人这态度在姚钥看来很刺眼,刚刚那句“你们人类”她未见得生气,可他这话一出,她深吸一口气。
“感觉你不是很信任我。” 姚钥愤愤地说。迄今为止,她对犬族的全部了解都来自于小萨,柯礼几乎从没和她说起过任何犬族相关的事情。对于带她出来处理案子,也只是轻描淡写说一句“必要时需要号角。” 而关于她可能面对的,遭遇的,不解的,他没有任何解释。
柯礼继续微笑:“姚小姐做好合同分内的事情就可以了,我倒不觉得信任是必需品。”
姚钥胸口起伏,她现在突然意识到柯礼不和她说不全然是因为‘不信任’,更多是因为‘瞧不上’。对的,柯礼对她就好像是,既瞧不上她,又不得不仰仗她的能力,所以表现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不屑样子,让她觉得她也没那么重要。她觉得莫名其妙,同时也很委屈。她在出发之前,是下了决心要好好帮忙的。不仅仅是领一份工资做好分内工作的事情。
柯礼转向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姚钥握紧的手,故作恳切:“你回去睡觉吧。” 像个没事人一样,迅速切断话题。
可是这句话没有起到一丁点的平息怒火的作用,反而是火上浇油。姚钥挺直腰杆大声说了句:“我不困!你休想让我去睡觉!”
柯礼只觉得耳膜都跟着震了一下。
随后只见姚钥掰着手指头开始和他讲事实:“我不知道是不是人狗之间理解有障碍,柯礼,你摸着良心说,我们之间是不是无冤无仇?是不是一开始你们先关着我不让我回家?知道我没钱交不起违约金,设计让我被房东赶出来。我现在在这个破地方,晚上上个厕所都心惊胆战,说到底,你我之间的对抗和博弈,我才是那个受害者。你口口声声贬低的人类被你耍得团团转,那你这个犬族也没高尚多少啊。你凭什么一口一个你们人类怎么怎么样?”
姚钥一番话下来,柯礼只想向后仰,可他已经贴着墙了,退无可退。
“姚小姐说的没错呢,我本就不自诩高尚。” 他说道,摘下眼镜用袖子擦擦,又重戴回去。姚钥不合时宜地注意到他鼻梁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疤,不知道他一直戴眼镜是不是因为要遮疤的缘故。
柯礼也不看向姚钥,只是用手指了下她胸前的浴衣领子,轻飘飘道:“领口敞了。”
姚钥低头,只看见浴衣重叠的两片领子的确随着她说话一扇一扇的,她羞愤地一捂胸口,赶紧把腰间的带子从新系紧打结。
被柯礼这么一打岔,姚钥只觉得自己刚刚的认真非常可笑。情绪在刚硬的顶点,结果撞到了棉花上,柯礼那不咸不淡的态度就好像在看她笑话。他根本没有仔细听她在说什么!也根本不在意她生气的点!
想到这里,姚钥气得眼角流下一滴泪水。这泪水流下得十分戏剧性。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形下又有些滑稽。
柯礼见到了那滴泪水,有些不自在。他换了个坐姿,又换了个坐姿。最后动动唇:“姚小姐,如果你觉得我刚刚的话有所冒犯,那我修正一下。我对人类整体的看法不变,但我觉得姚小姐这个个体其实还可以。” 随后他摆出一副‘这下你总开心了吧’的神情。
姚钥抹了下眼角,因为喉头哽咽没说出话。并没有变开心。难道他会以为她因此感到荣耀吗?谁稀罕啊。
柯礼看着眼前的女人,明明是成年人了,也工作过几年,竟然天真的可怕,被他三言两语带着思路走,也是蛮好笑的。他和人类打过交道,知道人类社会的话术,但很显然,眼前这位小姚老师就是典型的‘老实人’,句句都当真,事事都心软,愚蠢之极。
他不欲多看她的窘态,想了想,开始解衣服。
姚钥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柯礼默默将衬衫扣子解到第四颗,他精壮的胸膛上有一道刚愈合不久的伤疤。他平静地说:“关于我们关着你不让你回去这件事,一方面我承认是想在晚饭时劝说你留下,另一方面其实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当晚的情形你也见到了,号角声下除我以外的犬族几乎都失去了理智。实际上,那天下午你叫第一声时,我们已经进行过一场恶战。”
“这里。” 柯礼指了指伤疤:“就是那天下午留下的。那天没有放你下山,是我怕号角余韵下有散落在外的犬族会对你不利。当然,你不要把这番话理解为我博取同情和歉疚的手段。我只是陈述事实。”
姚钥有点震惊。她细细想起,那天小萨在她睁眼后说的话里,有一句是“我们几个商量把你炖汤,少爷阻止了我。” 原来这是字面意思。原来这轻描淡写的玩笑话后,是实实在在的一场恶仗。
她下意识指指柯礼的鼻梁:“那道疤也是吗?”
柯礼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注意到鼻梁的疤,也没想到她思维发散到这里。明明前一秒还在生气。下一秒就开始关心。他说什么来着,这是个老实人。
“不是。” 他简短回答,不愿多谈。
情绪和气氛都变得奇奇怪怪。姚钥叹了口气。虽然柯礼说他不是在博取同情,但不得不说刚才他的解释很狡猾,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胸前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刚刚为何生气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方才气的想哭,此时姚钥的声音变得细声细气,她渐渐平静,低头道:“其实,你可以和我说的。”
柯礼不解:“说什么?”
姚钥也没想好要柯礼和她说什么,她只是觉得,既然大家出来了,是一根线上的蚂蚱,那么什么事情都坦白一点比较好。就算是柯礼对她有意见,那他也可以说出来,没必要在态度上暗戳戳的不自在。于是她随便挑了个疑问说出口:“你带着 ski 和小比一起来,万一他们变身失控怎么办?”
柯礼说:“没打算让他们变身。”
姚钥皱眉:“啊?”
柯礼道:“带他们来,是为了替他们找回腿和耳朵。”
“给我造成这道疤的家伙,也是拿走 ski 腿,小比耳朵的家伙。” 柯礼点了点自己的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