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初夏,病毒蔓延滋长,沈徽林被困在纽约近半年。感染人数每天都在以极其恐怖的数字增加,海关封控迟迟不撤。

项明峥又一次突然出现,还是那句语调没什么起伏的话。我来看看你。

餐厅里的百叶窗放了下来,光影被切割的零散细碎,落在项明峥的肩头。他背光而坐,脸上光影清寂幽然。

沈徽林怔怔的看着他。

他做事全凭心情,时常心血来潮。除却刻意调情,很少表露为了她,他都做了什么。仿佛过程中的一切事情不值一提,他也不在乎。

这种冒着生命危险的赶赴,也不值得他多提。

每次都是这么一句举重若轻的话。

每次都是这样,明明一个浪子,却时而温柔到令人心惊。

沈徽林的一只手抓着椅子扶手,指尖因为用力微微泛白,“我不需要你来看,项明峥。”

她忍了又忍,清冷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和那双淡漠的眼睛对视。

“我不需要你来看。”沈徽林重复了一遍,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结婚了。”

话音落了,餐厅里更加安静。

项明峥微微停顿,神情不明,将手里的叉子放落,“所以呢?”

沈徽林盯着不远处放着的一个花瓶,里头插着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月季,开得很盛,颜色娇妍到有些刺眼。

所以呢?

他为什么要来。

沈徽林紧靠着座椅,无法再和他对视,将视线移向别处,说:“我去取购房合同。”

她站起来往餐厅外走,项明峥的目光紧跟着她,半晌之后起身跟了出去。

阿姨在客厅擦桌子,见两人从餐厅出来,又一前一后往楼上走。

发现沈徽林脸色不太好,阿姨就要跟上楼去看。

站在楼梯中间的项明峥回头,用一个沉冷的眼神阻止了试图跟上楼的阿姨。

沈徽林走过长廊,二楼的主卧没有上锁,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她径直走了进去,去小隔间找合同,翻遍了保险柜里的文件,没有找到。

在隔间站了一会儿,回想购房合同放在了哪里,思绪却怎么也理不清楚。

沈徽林又从隔间出来,回到卧室,蹲下身拉开抽屉翻找。

项明峥就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她几乎有些焦躁的动作。

房间里只有她翻找时发出来的细微声响。

身后熟悉的冷调香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随着脚步声靠近。项明峥自身后半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漫无目的的动作。

沈徽林垂眸看着握着自己腕部的这只手。它无疑是好看的,骨节分明、修长冰冷,手背的肌肤滑腻如绒,只有指腹带着攀岩时候留下的薄茧。

“别找了,合同不在这里。”项明峥拉她站起来,提醒了一句,“在书房放着。”

沈徽林起身,往后退了半步,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她不欲多说,绕过他就要往外走。

项明峥回身,将人拉回身前,两只手按着她的肩膀,低眸一寸寸看着她。

看她躲避的眼神,看她眉眼间的忧思疲态、清冷神情。

眼神忽的一软,他将人揽进怀里,和过去无数次那样轻顺着背安抚,“我带你回去。”

衬衫并不柔软的质地贴在肌肤上,每呼吸一下,都能鲜明的感受到独属于项明峥的气息。幽幽沉冷中带着无孔不入的强势。

沈徽林抬手抵到他的胸前,又一次试图将人往外推,项明峥目光在她白皙柔软的手部停顿。

左手无名指的位置,是一枚婚戒。

钻戒折射着光影,严丝合缝套在细白的手指上,提醒他抱着的是一个已婚女人。

项明峥不知道,2019年年底,他来曼哈顿,也是在这间卧室和她接吻纠缠翻覆到半夜。相拥睡下之后,沈徽林又醒来了,起身去卫生间。

那是一个很巧合的时刻,她路过沙发,看到他的西装外套掉在地上。她弯腰捡了起来,想要规整放好。一枚戒指从衣服口袋里掉了出来,落在地毯上时滚了半圈。

沈徽林蹲下身捡起了那枚戒指,一款简约的男士素戒,依稀可见内侧刻着“D.Y”字样。卧室光线昏暗,沈徽林面无表情看着戒指好一会儿。

“未婚妻”并不是一个符号,那是一个活生生存在的女孩儿,是即将和他厮守终身的另一半。那一瞬除却难堪,沈徽林心底泛起了铺天盖地的茫然。

这种茫然在这一刻、隔着几个月的时间缓慢同频。凉薄冷情的项明峥也产生了些微怅然。曾经安静跟在他身边,和他做尽荒唐亲密事、满眼柔软的女生,怎么突然就和别人结婚了。

项明峥伸手握住了她左手的五指,掌心贴合、遮盖住了幽幽光影,忽然问:“你到底看上他什么?”

沈徽林后退,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保持着异性间该有的社交距离。

项明峥看着她,眉心微蹙,“那算是什么东西,你和他在一起。”

他姿态高矜,薄唇间吐出的字夹杂着不屑和恶意。

沈徽林声音高了几分,“那是我的丈夫。”

她在他面前总是温和的,语调带着江南水乡浸养出来的柔,又不是一个爱发脾气的人,生了气还在试图和他讲道理,顶多一句“项明峥,你不能这样”,便堰鼓声息。

每次争执,她都怕话说的太狠,会断了他们以后的路。总是不敢肆无忌惮和他吵。

闹得最严重的时候,她都没表露过这样的情绪,恼怒几乎难以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