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天到黑夜,最后还是看不过去的老邻居把她拉进了家。
“齐家老大两口子简直不是人,居然把自己亲娘赶出来,什么玩意儿!”
“现在怎么办?要不然找街道问问?”
“街道哪管得了那两口子,人家蹲过监狱,现在是谁也不怕,厉害的不得了哟。”
“那怎么办?齐婶年纪这么大了,养老是个大问题啊。”
“别急,齐婶还有个闺女和小儿子,总不至于他们都不管吧。这不,闺女下班就来了……”
齐老太原本木然地坐在一旁,其他人的话从她耳旁滑过,没有一句进入她心里。但当听到齐家红的名字,她猛地抬头。
“不能……不能找她……”
话说的有些晚了,齐家红已经到了,身后跟着贺明国。
齐家红和贺明国体贴地没问为什么齐老太会被赶出家门,只是谢过邻居,搀扶起齐老太,要带她回家。
齐老太羞愧地低下了头,摇着头,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齐家红也跟着落下泪来,心酸不已,而贺明国笑着说:“妈,别哭了,走,咱们回家。”
回家。
当齐老太再次来到贺家时,这里和她第一次来时完全不一样了。
宽敞的庭院,明亮整洁的房间,进门后像是一只脚踏进了春天,温暖得让人心里发颤。
饭桌上放着一大盆的牛肉炖土豆,在眼睛看到之前,浓烈的香味就已经扑鼻而来。
牛肉每根纤维都吃透了汤汁,半透明的牛筋勉力地粘合,筋酥肉软,筷子轻轻一夹,就
碎成两半。
大块的土豆被炖透了,原本棱角分明的边缘融入肉汤中,要化不化的,将汤汁变得更加浓稠。
原本淡而无味的土豆,现在充满了牛肉的醇厚滋味,轻轻一抿,就碎在舌尖。
桌上还放着一碟碧绿的蔬菜,在这个缺乏反季节蔬菜的年代,看起来比肉还要珍贵。
齐家红把齐老太扶到桌前,贺明国拿来碗筷,这时,贺明珠从厨房出来,左手端着一碗米饭,右手拿着一盘馒头。
“齐婶,不知道你喜欢吃米饭还是吃馒头,我都端上来吧,要是想吃面条也行,现擀面条下锅,一会儿就好。不过我个人建议,牛肉炖土豆配米饭最好吃,再配上我嫂子腌的酸黄瓜,那滋味绝了。”
面对一桌熨帖的家常菜,齐老太没说话,也没动筷子。
在齐家红忍不住要催促时,却见齐老太低着头,袖子擦着眼泪。
“对不住……对不住……我糊涂啊……糊涂啊……”
她后悔当初那么粗鲁地对待贺家人,还想欺负贺家没大人,从他们身上多占点便宜。
如今贺家却不计前嫌,接纳了她这个被赶出家门的老东西,连亲儿子都容不下她,这里却为她敞开了大门。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啊……”
齐家红忍不住跟着落泪:“妈……”
贺明国握住了齐家红的手,贺明珠递上两块手帕,安慰道:“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还长着呢。”
人生那么长,一时的恩怨总会被时间磨平,剩下的只有人与人之间最本质、最温暖的感情。
沉浸在仇恨中的人生是可悲的,将生命全部意义都寄托在复仇上是空洞的。
贺明珠有两次人生,每一次都很珍贵。
齐老太最终没有留在贺家,出于愧疚,也出于爱。
她跟着齐小弟去了分矿生活,那里在未来会发展成一个新的城市。
而现在,围绕着生意兴旺的煤矿人家分店,许家村周边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商业社区,有商店,有菜市场,有裁缝铺,来来往往的人群,热闹极了。
齐家红劝齐老太留下,齐老太慈爱地拍拍齐家红的手:“哪有丈母娘住在女婿家里的?再说了,家里都是年轻人,突然多了我这个老东西,你们别扭,我也别扭。正好你弟弟在矿上,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平时工作也忙,照顾不好自己,我去陪着他。要是有空了,你就来矿上看我。”
齐小弟也说:“姐,你放心,我能照顾好妈。家里的事不用,也不该让你操心……家里对不住你,你过得越好,我和妈才能越安心。”
齐家红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小弟。
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原来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大人了。
后来的后来,齐家红偶遇过一次齐老头。
他穿着脏而陈旧的外套,看起来像是还没退休时单位发的工服,鞋子被磨破了洞,半只脚狼狈地露在外面,接受他人目光的检阅。
而齐老头麻木地坐在墙角晒太阳,行人匆匆从他身边经过。
他漫无目的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眼中无光,像一只要被主人扒皮吃肉的老狗,丝毫不见此前一家之主的派头。
齐大哥之所以还没有把齐老头赶出家门,是他还需要齐老头的退休工资,但他需要的是退休工资,而不是一个邋遢的老头。
齐老头原本还在窃喜着齐老太被赶出家门,而他没有,但齐老头没高兴多久,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是活体储蓄罐,除了往出吐钱,没有任何作用。
要不是退休工资必须得在本人活着时才能领取,齐大哥并不在乎亲爹有没有喘气。
这就是他的儿子。
齐老头在人生的暮年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却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