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李玄慈并未说完。

“何况,他人死活,说到底,有你有何相干,是吗?”薛蛮蛮截了他的话,笑得愈发艳,“你这性子,倒和我有些像,怎么这上面,倒半点不像她了呢?”语气中似有遗憾。

十六终于忍不住了,直愣愣插了进来,“少在那里揣测,要知道人心不是能称斤论两、银货两讫的买卖,你算不了那么多的。”

“哦,是吗?”薛蛮蛮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十六来,随即转向李玄慈,问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李玄慈却并未望她,只看着十六,眼中溢了些温柔,口中说道:“彼时对,此时错,我也是近来才知道,人心易变,最难算计,若是当时换了如今的我,决计不会叫你有机会逃脱。”

“可惜,时光不可追,如今你们都没机会了。”

“若是今日之前,你们尚能阻止我,可今日我得了那么多血肉滋养,终于恢复了大半力量,不需要再回避任何人了。”

薛蛮蛮话音刚落,忽然飞身而起,眼中光芒大盛,一只瞳孔由黑转赤,双眼半黑半红,周身现出一片金色,立于空中,隐约竟有飘然若仙之状。

“你根本不是薛蛮蛮,你究竟是何人,为何竟有神像?”唐元怒目而视,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撼与肃然。

“我说了,这不过我一副暂留的躯壳,我不是人,也不是妖,更不是神,若非要说我是什么,我叫鸾,除了这个名字,活到今日,大概就只剩一点执念了吧。”

这时,唐方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见到鸾如今的模样,激动非常,单膝跪下,恭贺道:“恭喜主人终于功成,主人之前不得不寄生在这肉体凡躯十数年,如今终于恢复神体,天下再无能与您抗衡之人。”

可鸾似乎对这些并不在意,眼神淡漠极了,只有在扫过李玄慈的时候,才有微微的波动。

唐方仍在邀功,继续说着:“这十几年来,我日夜在龙脉这守着您的神丹,不敢有丝毫倦怠,如今您魂体合一,神丹被龙脉滋养了这么久,您感觉可有助益。”

鸾终于看了他一眼,只淡淡说道:“我本来也不是为了助益自己,才将神丹藏在龙脉滋养的。”

唐元看见自己那个从来倨傲的弟弟如今在鸾面前俯首称臣,脸色沉了下来,提剑问道:“你十几年前就与她勾结了?钩星的事,除了报复我,是不是也与此有关?”

唐方此时已膨胀到了极点,他终于要得到等待十几年的回报,得到无上的力量与地位,因此狰笑着看向胞兄,不吝回答道:“没错,我接近她,除了要报复你,还为了奉命拿到她的妖丹化的羽衣。夜鸟一族的妖丹最是难取,若非心甘情愿献出来,怕是玉石俱焚也不会让外人得到,多谢你,也多谢她痴恋你,才愿意将妖丹化为羽衣,自己双手奉上给我。”

听了这话,唐元脸上愤怒与怨悔交织,半天才说,“那她怎么还会……”唐元眼中悲痛一片,几乎说不完话。

“还会与我同流合污?”唐方语中浓浓讽刺,“我与她平日里并无来往交道,只各自做各自的事,她至死都不知道我当日的目的。”

“何况,何为正,何为污,这世上无是非对错,只有强弱,她没了妖丹又被驱逐,若不依附于我的主人,怎么能报复于你?”

这样还不够,唐方又出言讥讽,“她做妻子,实在蠢了些,做奴才却不错,一心认准了要报复你,办事忠心又妥帖,从无违抗,听话得很。”

唐元眸中杀气大盛,他的佩剑受到感召,亦腾空而起,蓄势待发。

然而唐方却嗤笑着阻止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用剑的好,方才不过是为了让你们破开主人的桎梏,才由着你们飞剑,你也瞧见了,你的剑斩开的越多,掉出来攻击你们的狂化人就越多,到时吃苦的可是你们自己。”

李玄慈却双眸一凝,肯定地说道:“刚刚你说魂体合一,你们弄了这么多人下来,就是为了以活人血脉,滋养薛蛮蛮的身体和早就埋在这里的神丹合二为一。但恐怕这玩意易进难出,所以才非要引诱我以纯阳血来破,对吧?”

唐方并未说话,但从他神情来看,李玄慈显然猜对了,倒是鸾看着李玄慈,她似乎对他有着莫名的宽容与亲切,愿意同他讲这些对自己并无益处的秘密。

0316 双生梦

“没错。”她的眼睛望着李玄慈,却似乎不在看他,而陷入了一种眷恋的幻梦中,“我将整个龙脉化作了用来滋养神丹的母体,用千年的灵气养着它,这么多年来,但凡有打扰她的,都会被母体吸进去当养料。而我则托身于凡人身上,如今我与自己的神丹分离以十几年,又是异体,所以要借这母体暂用,这桎梏太牢,若我自己挣脱,怕波及刚刚纳入的神丹,所以要你来破。”

“不过除了这里,整座龙脉里,有无数这样的洞穴,每个都结了同样的人笼,你现在看到的,不过万一。”

李玄慈却敏锐地抓住了什么东西,说道:“这样大费周章地把魂体分离,又寻了龙脉来养,你的神丹里,也藏了什么东西吧,否则,你自己待在这龙脉里岂不是最稳妥的,何必非要分离出来。”

鸾眼眸微睁,接着笑了起来,说道:“是啊,藏了这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与之相比,凭我自己养不住她,所以必须剖出来,让这龙脉来养。养了十六年,我也等了十六年,如今,终于要等到她了。”

下一刻,几乎是眨眼之间,她凌空落到了十六与李玄慈的身前,速度快得非人,散着金光的长发无风自摇,在半空中飘荡着,瞳孔中现出万花之景,叫人迷堕心智,如坠梦中。

“祭典要开始了。”

她伸出指,作拈花像,指尖往二人眉心一点,那里便凭空流出鲜血来。

那鲜血并未流淌,反而随她指尖一引,就成了一颗颗血珠,在虚空中无线传引,却连了起来,越积越多,成了血线,最后蜿蜒着蔓开繁复而古老的图纹,将二人周身都捆裹起来。

唐元立刻要拔剑来救,何冲与金展也扑了上来,然而鸾一直在空中摇荡着的巾带,忽然飞了起来,将几人牢牢捆缚住,丝毫睁开不脱。

而两人的眸子没了神采,任凭旁边几人如何拼命呼喊,都无半点反应。

“嘘。”

鸾立起一根指,在唇前轻竖,“他们的神魂已入幻境,是唤不出来的,你们这样吵,只不过白白打扰了我。”

“铛铛铛……”

十六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身上只穿了单衣,手却伸了出来,倚在木窗上,远远听着钟声,在心里一下下跟着数。

一、二、三……一百零六、一百零七、一百零八。

足足数完了百八钟,十六才心满意足地靠在手臂上,望着窗外的青松,同自己说了声“平平安安,又是一年”。

今年过得不错,放养的走山鸡长得很大了,喂的小山猪也马上要出栏,地里种的那些冬葵、韭菜、萝卜,昨天刚拔了一次杂草,之后还得再看看长势,若是还不好,就得想法子多弄些鸡粪养养了。

十六正想着,忽然听到噼里啪啦一阵爆竹声,接着门就被推开了,她下意识用棉被围住自己,探进头来的却是她年纪最小的师兄,何冲,此刻正十分快活地高声叫她:“十六,快出来玩,五师兄今日去卜卦的人家正好是做爆竹的,送了好多新鲜花样的爆竹,快来瞧快来瞧,再晚些被抢没了。”

她连忙应声,慌慌忙忙穿好衣服,和师兄一起去看除夕爆竹。

后来,她也终于到了出门历练的年纪,跟着师父师兄出了一趟远门,去了北方,据说有天狗降下,门中派人去捉,她开始实在不知,这样大的事,为什么带她这种菜鸟去,到了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天狗,就是天火落下时,恰好有鸟怪作乱,重叠之下,被人看成了天狗。

那鸟怪还是成双成对的,怪痴心的,其中一只好像之前受了伤,被他们捉了,另一只就不肯独自逃,师父将他们用锁妖袋收了起来,打算带回门中。

她的第一次下山历练就这样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回去前,师父给她和师兄松了松手,叫他俩去街上好好逛了一番,十六什么都想买,可是身上没多少钱,最后在摊子上瞧见了泥娃娃,一排的泥娃娃,个个都讨喜得很,胖乎乎,红脸蛋,笑得叫人看了就喜欢。

唯独有个黑衣服的娃娃,黑乎乎,脸上也没画上笑,身上只有头顶束了根红发绳,唐元瞧不上,十六却觉得特别,于是掏出不多的铜板,买了它当作除了伴手礼外唯一给自己的礼物。

再后来,那泥娃娃被摆在十六的窗台上,日日夜夜陪着她,十六一天天长大,一次次下山历练,可回到山里,她还是那个师门里最小的小徒弟,快快活活地侍弄她的那些鸡崽猪崽,种她的庄稼,空山拾松子,泉上眠石间,虽无新奇,却算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