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雷法立狱,原是用来拘禁犯了律的神鬼精怪,可如今瞧这邪门倒灶的紫薇讳,怕是被用来魇镇困囚什么人了。“

“此阵在地上借了京城地势,用活人耳为介,通地下阴气,还在地底深处以铁线布阵,若我猜得没错,所有的铁线最后会通向阵心,以引天雷,每当雷雨降下之时,此阵便作效一次,被囚者的魂魄也会在往下堕一层,直至三魂七魄全部锁尽,也就没救了。”

听了这话,几人的眼光不约而同地顺着地下一路望过去,最后目光汇聚在王府正中大殿之顶,一只鸱吻突兀地伫立于正脊上,鸱尾上翘,高悬于一弯月下,隐隐还透着斑斑寒光。

正当此时,十六的耳朵动了动,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可还来不及仔细分辨,只刚伸手指了一下那边,便听见师兄惊呼道:“要落雨了?”

原本还算开阔的天际突然在大殿上方卷起了浓云,乌色吞了清月,月光只能在大团的乌云边缘刻下银浊色的印记,隐隐撕开了一线,窥得内里酝酿翻腾着的电闪雷鸣,这团云只聚在此处,低垂于屋脊上,显得格外诡异。

飒飒风声将众人衣袍卷得作响,从周遭林木中席卷而来,拍打之声如潮涌急雨,接着,还不待雨落下来,一道闪着厉光的鞭从密布的乌云中抽打而下,瞬间闪电就落到了正中大殿顶上的鸱吻上。

电闪雷鸣之间,似乎能看到一个身影趁着明暗起伏一闪而过,便消失不见了。

“不好。”唐元叫了一声,极快地朝中正大殿而奔去。

何冲也连忙跟上去,只剩李玄慈不慌不忙,将十六的披风仔细拢好,抱入怀中,才脚尖轻点,飞身追去,几个起落间便跟上了。

那鸱吻受了雷击后,通体发出蓝光,这股蓝光顺着鸱尾一路劈入殿中,幽蓝色的光芒化成细线,一束一束往下扎去,直至深埋进地台下的土里,整座大殿一下子赫然成了布满闪电栏栅的囚笼。

几人奔到大殿前,却也受制于这雷电囚笼而不能贸然靠近,唐元和何冲在仔细察看是否有破阵之法,而李玄慈眼尾却扫向了一旁的旷寂。

此处不仅没有如外院那般把守森严,别说林木,连盆栽都无,厚厚的青石板将整个大殿托起,除此之外几乎空无一物。

何况现在这样大动静,也没半个人来,实在诡异。

他在打量的时候,唐元在前,念咒催剑,硬生生在闪电囚笼中撕开了道口子,一剑光寒直刺殿中,瞬间劈开了朱红色的沉门。

门中,是更不可思议的景象。

只见殿中一人,不,甚至不能说是人,而是一个有着人形的怪物,浑身上下如同被泥沙灌注一般,晃晃荡荡。

内里象是藏了沸腾的开水,一个个鼓泡浮上表面,冲破而出,整具身体因此不断呈现出诡异的起伏。

这个怪物侧过身来,众人这才发现,它那半融化的面目上,依稀竟然还能辨认出三皇子的样貌,只是那样貌似乎也正在飞快地消逝,随着身体上的鼓泡一点点顺着脖子往上爬,那怪物还有个人模样的脸也开始如被烤化的蜡块一样往下扯坠。

那怪物甚至顾不得被轰开的门,只一心扑向一旁的几案,艰难地用那正在冒泡融化的手去够桌上那碗黑红色、还散着白气的汤,仰头一口便全吞了下去,模糊的面目上甚至还能辨认出它的狂喜。

汤刚下肚,那摇摇晃晃、几欲融化的身体,就神奇地凝聚了起来,鼓泡瞬间消失了,肉体一下子变得坚实平滑,化蜡的面目,也清晰起来,果然是三皇子。

恢复正常的三皇子,目光终于投向破开的门外,逡巡着这几位不速之客,落在李玄慈身上后,他的瞳孔猛然放大,肆无忌惮的杀意混着恶毒,刺了过来。

“被你们瞧见了呢。”三皇子的声音低低传了过来,染上了歇斯底里的疯狂,“那就不能叫你们活了。”

0300 三皇子

此刻他的面目虽已恢复人样,可那狰狞的眼睛,带着血红色的嘴角,和纸扎一样惨白的脸色,看上去反倒更加可怖,尤其是那浓重的杀心,将本来俊朗的容貌扭曲得厉害。

屋外几人瞬间起势提防,唐元念诀召回深深刺进朱门里的剑,何冲亦趋步上前,金展一直寸步不离,而在他们身后,李玄慈的剑也出了鞘,护在十六身前,寒光乍泄,在十六的脸庞印上一痕银。

“老三,你自小性子便狂,如今更蠢。”

“想杀我,却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两骨头。”

李玄慈声音不大,可内里透出的沉沉杀意却如锐刃劈面,一手执剑,一手将十六护得更紧了些。

“我知道你本事大,因此也从来瞧不起别人,可到底是血肉之躯,还真以为自己敌得过钢精铁骨吗,这院子外都有埋伏,只听我一人号令,何况我有高人坐镇,今日你们自己往死路上撞,便别想囫囵个儿出去了。”

听了这话,唐元却冷笑了一声。

“高人?”

“三殿下怕是不知其中门道,被邪术技法诓骗,做了笼中鸟、池中鱼,还在悠然自得。“

“这阵可不是什么正统道法,以地势为讳,以人耳为介,以天雷为引,囚人锁魂,阵眼便是三殿下的大殿,要害的是谁,再清楚不过了吧。”

“何况既然我们几个大活人都能一路进到这里,那三殿下您的埋伏,恐怕也不算什么能人。”

可三皇子却不怒反笑,惨白的脸上颧骨浮出个刻薄的形状,显得阴郁又残忍,他的声音似乎已经不是从喉咙,而是从身体里某个内脏被挤压出来的。

“我当然清楚不过,这是个什么阵。”

“至于埋伏,谁说埋伏的是人了?”

“不过,你们既然都是要死的人,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说完这话,三皇子便掏出了一把细哨,通体发金,有无数繁复细纹盘绕其上,远远看去,仿佛一条金蛇上的鳞片,他含住哨子一段,轻吹一声,尖利的哨声便刺出极远。

可这哨声还没持续多久,三皇子便突然痛呼一声,唇角溢出一痕黑血,细哨应声而掉,只在空中闪了最后一丝金光,落地后便倏忽不见了,仿佛融进地下一般。

然而,还不待众人仔细察看是怎么一回事,新的变故就发生了,三皇子本已平稳下来的面貌,以一种极为骇人的速度变化起来。

这已经不似暗暗涌动的岩浆,他的五官几乎立刻就融化了,他的上下嘴唇仿佛要吃掉彼此一样咬噬着,最后诡异地呈现出一种近似缝合的形状,只是缝合的并不是针线,而是他的牙齿,将嘴唇硬生生吃掉了。

鼻子如沉重的蜡块,与皮肤的连接被火焰烧得越来越少,淅淅沥沥地往下掉,最可怖的是眼睛,眼球似乎从内里被什么东西推着向外,扯动着血色淋漓的筋肉不断鼓动着跳跃,最后终于拉扯到极限,噗噜掉了下来,被再也看不见的三皇子自己一脚踩碎了。

起初,还能听到哀嚎,当唇被咬着“缝”起来后,便隐约传来模糊如野兽的呜咽声,接着只剩下粗重的鼻息,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就这样,三皇子在他们面前活生生变成了一个无脸人。

成了无脸人的三皇子,似乎呆楞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突然疯狂地抓挠起自己的脸来,他的指甲不一会儿便将灰败而空白的脸抓得层层血道,仿如被野犬爪子撕开的画布,隐隐还能看见他的喉结在颤抖着,胸膛猛烈起伏,但无论他如何挣扎,所有的声音都被埋葬在了这具没有出口的怪异身体里。

变故发生得太快,也太离奇,即便像唐元这样早已游历四方的道士,也不禁有些语塞,十六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阵阵怪异的声音,脸上浮现出焦急,李玄慈低伏到她耳边,轻声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此刻,同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除了十六,大概就只有三皇子自己了,只见他跌跌撞撞地四处摇晃,手指徒劳地在空中抓着,最后颓然地跌倒在殿中那把雕镂精绝的玉椅上。

他扑倒的身躯似乎压住了玉椅上的什么机关,只听轰隆一声,沉重的玉椅竟往后移开,地面的绒毯少了四角固定,随即落下,现出一个地道的洞口来。

三皇子摸索到那个洞口,没有五官的脸上涌出一种扭曲的起伏,仿佛有人隔着一层人皮面具藏在里面,他翻身而下,消失在洞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