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总是忍不住觉得要笑,虽然自己现在全身都痛,嗓子痛、脑袋痛、手脚都痛,眼睛也看不见,前途都未知,可她还是想笑,笑自己这头鸟窝,笑李玄慈握着她那头鸟窝的傻样。

原来有情人就是傻瓜蛋。

她忍不住真笑了起来,抓着她头上鸟窝的手揉了把乱发,李玄慈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带着点浮光一样的笑意,问她:“笑些什么?”

十六便和他说了:“我想起了以前看的那些话本子,我以前读的时候,总觉得又蠢又好笑。”

“你看了那么多本子,就为了被蠢得发笑?也是够笨的。”李玄慈捏了把她的耳朵尖。

十六啧了一声,把话揽了过来,“你听我说啊,话本子里的小姐都是金汤玉羹吃腻了,平生志愿就是嫁个穷小子吃糠咽菜。”

“偏偏她们眼光都还好,看上的穷小子在做上门女婿这块都极有良缘,差些的上京考试高中状元,被相爷看中做女婿,好些的去当兵打仗,还能被异国公主哄着去当国王。”

“你说,可乐不可乐?”

那时十六哪怕不懂俗世间情情爱爱该是如何,也常被这些傻话逗得大笑,可如今她自己也成了傻瓜蛋,连带着把这世上顶顶聪明的人,也一起带成了傻瓜蛋。

尤其是她想了想,似乎自己才更像话本里的那个“穷小子”,就觉得更加傻瓜蛋了,她此刻笑得没防备,顺嘴就把后面这话也给说出来了。

“如今我这个穷小子,还拐跑了你这个锦衣玉食的大小姐。”

“穷小子”恃宠而骄,口无遮拦,“大小姐”却难得宅心仁厚,他双手交叠在脑后,顺势往下一躺,就这样睡在了十六的膝上,一点不知书达理、大家闺秀,反倒浪荡得很。

“那我得好好看看会有几个不长眼的相爷和公主要撞上来,来一个我砍一个,来一对我斩一双。”

如此爱舞刀弄剑、大兴血光的“大小姐”,口出狂言,却难得没有把穷小子吓退,反倒轻轻笑起来。

不过她没笑多久,便皱了皱鼻子,开口问道:“你见了血?”

她感觉到方才还乖乖躺在她膝上的人,似乎稍稍静了一瞬,接着才放松下来,语气清淡地说:“还是叫你闻见了。”

李玄慈过来之前,已经用活泉洗了几遍,连头发都拆了一遍,也不管头上伤口还没愈合,将那些滚烫的、四溢飞溅的鲜血留下的痕迹全部洗去,是想将那些尖叫、痛苦、欺骗和纠结,全都隔绝在这扇门之外,隔绝在这个干干净净的人之外。

“你洗得太干净,把自己的味道都洗没了。”十六的手摸索着磕磕绊绊地落到李玄慈的脸上,划过他的眼窝、鼻尖,最后被他懒洋洋地咬了一口。

他咬得不认真,十六并不真的疼,所以也没躲。

“还想操心?”李玄慈咬了她一会儿,看似漫不经心一样问她。

十六点点头,她既然问出口,自然是想知道的,李玄慈大概是怕她盲了眼还要费神,可这事既然都惹到了她身上,十六自然想知道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她既然问了,李玄慈便从头到尾仔细和她说了。

0296 夫君

李玄慈先将之前暗卫的观察告诉了十六。

“这么说,那人是军中的。”十六灰着一双眼睛,“大皇子、三皇子都和军中有牵连,如今大皇子被囚在皇陵,有本事分出那么多功夫来搅京城这摊子水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玄慈眸子一闪,如夜星倒映墨江,随即又挑开话题,并未将话踩实,“无非就剩那么两个人了。”

“那你方才去了那么久,还审出了什么?”十六想从他这多套些话,她能感觉到李玄慈不想让她操心想这些事,可毕竟砸破的是她自己的头,困在火里的也是她,自然想讨个清楚明白。

“没多少,那人不过是枚传话的棋子,连个人物也算不上。”

“替谁传话,传什么话?”

“替谁传话,他自己怕也是稀里糊涂,至于传什么话,开始还撑着把骨头,后来没骨头可撑,自然就开口了,他是要带一样东西走。”李玄慈轻描淡写地将那些过程一语带过。

“那肯定不是银子。”十六肯定地说道。

李玄慈有些好笑看了她一眼,“你把别人的脉倒把得准。”

“弄出这么大动静,连赌坊都烧了,那可是个日进斗金的地方,弃了那里,和往水里扔银子没什么区别,能让赌坊的庄家宁愿关门也不愿交出来的东西,自然比银子还要紧。”十六说道。

“这样要紧,所以也没叫他知道是什么,只知道被供奉在一个铜匣子里,还交代他拿回来后自会有人来取,若暂无人来,就把身上的整银去和菜场小贩、肉店屠户、酒楼跑堂、药堂大夫、妓院龟公之类的人换成散碎银钱,按时从空隙丢进箱子里去。”

“好怪的要求。”十六皱起眉,总觉得这事实在蹊跷得很,“这听起来不象是护送东西,倒像……”

“倒像什么?”李玄慈看着她眼睛瞧不见,还在那思索得认真,忍不住翻了个身,倚她倚得更近了些,额头都快贴上她软乎乎、肉嘟嘟的小肚子。

十六看不见,便也瞧不着李玄慈的浪荡样,只认真回答道:“倒象是在用人气养着什么精怪。”

“这些个地方全是三教九流来往最密的地方,和他们换银子,这银子上便聚满了各处的人气儿,如果是这样,我便知道这东西之前为什么要养在赌坊了,那儿的银子上沾的全是人欲,最适合养这种精怪,平日里没有古怪都能养出来一二。”

她越说眉头皱得越紧,最后被李玄慈轻轻弹了下脑门,刚好弹在那成了川字的正中,十六猝不及防,身子往前跳了一跳,恰好被李玄慈拥了个满怀,他伸手就将人揽了过去,安抚里带着些认真,说道:“好了,现在人在手上,我不会这事没了交代的。”

这话明显就是糊弄十六呢,可她如今还真挺好糊弄的,大被一蒙,反正眼睛也瞧不见,就睡得昏天黑地、不知西东,真把这些事儿都撩给李玄慈了。

不过他还没料理明白,没过两天,她那倒霉师傅就被这群兔崽子找上门了。

师父唐元回来的时候,十六正摸摸索索地倚着门打算出去晒晒太阳,虽然眼睛瞧不着了,可那暖和劲儿她还是能体会的。

可前面突然挡了一片阴影,把太阳都遮着了。十六以为是师兄又在这捣乱呢,好声好气地商量:“挡着我了。”

说了也不见应,十六心里有些不服气起来,怎么挑她个半瞎欺负呢,于是拉高了些声音,“再不把太阳还给我,我可告状去了。”

也没说是给师父告状,还是给李玄慈告状,反正这俩人谁都够何冲喝一壶的。

回应她的却是落在额头上的手指,跟摸小猫儿似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手一落下来,十六就知道了,这是师父的手,总是暖乎乎的,指节上都是疤和茧子,指甲上还老有倒刺,明明一双挺好看的手,硬生生给自己造得糙成了树枝杆杆。

可十六在这老树皮的轻轻的抚摸下,却不自觉地变粗了呼吸,进气出气和那漏了的拉风箱似的,还带上了一点鼻音。

唐元没说话,任由十六慢慢低下头,再抬起来时,鼻尖红了一小块,说话倒还算平静:“又要麻烦师父了。”

“说什么麻烦。”唐元的声音平静得很,没什么起伏,那只手却轻轻拍了拍十六的头顶,“我总是要护你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