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日您从柳枝下过,扬马催了那么一鞭,比那日头都耀眼,和您比,其他人都成了糟泥。那时我便知道,我再也过不去这坎了。”

他将心剖了出来,十六却有些难耐地挠了挠后背心,她这算误入表白现场吗?实在是有些....多余又尴尬啊。

可王岐知道,这大概是他最后一回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话了,不管不顾地说着:“我回了家,服了软,我知道有多少人都想往您这插眼线,我便挑了高枝,借力来了。”

“这满园的莺莺燕燕,多少都是红粉骷髅,可我不一样,只有我,只有我对您是真心的!”他开始激动起来,眼眶睁大,声音也不复温柔,带上一丝怨毒。

“您也知道的,不是吗?所以才让我,让我一个人,能离您这么近。”

“可那些女人,那些女人算什么,不过是插进来要害您的眼线,老老实实被看管起来便算了,居然还敢往您身边靠,她们都是要害您的贱人,死也活该!我得保护您,我得保护您啊!”

王岐眼中涌出一阵醉人的狂喜,可惜,醉的那个人,只有他自己,整个人沉浸在疯狂的情绪中,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喃喃。

可惜,他如此爱着的那个人,似乎一点没有被触动,这些疯狂又偏执的情绪,只让李玄慈感到莫名而厌烦。

“留你在身边,不过是以为你是个省事的,不会生出什么多余心思,没想到倒是个麻烦。”李玄慈抬指捋了捋皱了的月白色袖口,一根眉毛都没动,淡漠地说着,眼神与打量这屋中任何一件死物,没有半分区别。

十六在心里暗忖,看来与传闻不一样,这满园的艳奴,大抵都是各处插的眼线,定王干脆都收了,这也就能解释为何这院里看管这样严了。

十六若有所思地看向李玄慈,他不会是故意的吧,来者不拒,坐山观虎斗,等着他们自己斗自己,斗出事来,再一锅端了。

倒和养蛊一般,如今养出个最毒的蛊王来。

她随即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向来只听说定王动刀动剑再动枪,没听说过他爱动脑子,这样的曲折办法,应该是她小十六这样又聪明又内秀的人,才能想出来的吧。

十六不管他了,转向王岐,她的直肠子用在此处倒是正好,“你还说别人,你才是最痴心妄想的,定王就算以后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你这种糟心烂肺的。”

然后感觉到背脊无端有些发凉,十六迟钝地打了个颤,半天才发现那道死亡视线,似乎是来自被她假设“以后会喜欢男人”的定王殿下。

她默默咽了下口水,及时纠正了自己的说法:“当然,定王殿下肯定是喜欢女的,一手一个、丰乳肥臀,屁股大、生一窝。”

十六过剩的求生欲和过低的情商,成功地让定王的脸从初冬小雪成了三九寒天。

王岐低低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凄凉,“是啊,我这样的人,哪里能被定王殿下爱呢。”

“可是,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看我一眼,再最后看我一眼吧。”他颤抖的声音里满是痛苦的、不肯熄灭的希冀,让人几乎要怀疑他眼眶里马上要留下血泪。

但这满腔的爱意,却如打湿了的纸鸢,永远飞不到彼岸,只轻飘飘地落在了那人的脚边。

而那人甚至连踏上去踩践一番的兴趣都没有,转身就离去了,眼风都没落一分过去。

十六犹豫了下,也追了上去,打算去叫人将王岐看管起来。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王岐,灯火如豆,跳跃着将影子拉得好长,深深投在纸窗上,孤影如刀,划破寂夜。

十六心莫名跳了一下,到底还是去追定王了,在院子里刚刚追上他,就听见屋内传来“咚”一声闷响。

回头望,青瓦灰墙昏黄窗上,一行血梅盛放。

她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脸上还是平日那副表情,手心却出了汗,湿冷地粘在那里,说不出的滋味。

身边的人,似乎终于投去淡淡一瞥,然后,便继续往前走了,将一院子的情愁,全弃在身后。

次日,一切都已恢复正常,十六去了秋心那里,为她作法驱除泥人精。

十六到时,秋心正在侧室的小佛堂里念经,跪在蒲团上细细念着经,态度虔诚,直跪了好久,才终于起身,膝盖都有些麻了,身姿摇晃。

十六一把接住了她,秋心有些意外,然后十分温婉地对她道了谢,又看了看佛像,意识到十六是道士,呆在这里不算恰当,于是和她一同去了屋外。

二人在院子里慢慢走着,十六对外人从来没什么话,十分正经,都是秋心在找着话题,不停感谢说多亏了十六,否则她便要枉死了。

“不会的。”十六突然停下,看着秋心的眼睛说道:“这一切,不都是在你计划之中吗?”

洞仙歌十七、孽缘

十七、孽缘

“这一切,不都是在你计划之中吗?”

秋心极短暂地愣了一下。

一直以来,她都天衣无缝地扮演着一个可怜、柔弱而又坚贞的女子,虽成了艳奴,却不肯稍落泥尘。

但只在这一瞬间,她的面具出现了短暂的裂缝,十六从小就擅长装相,因此对任何的伪装也都十分敏感。

可下一瞬间,秋心便又挂上温婉的微笑,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问道:“道长,我实在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这件事我也才是刚刚知道的。”

十六觉得很没有意思。

没意思极了。

她直直看向秋心,说道:“王岐已死,我若要揭穿你,也不会等到四下无人时,你这样,真没劲。”

秋心似乎没料到她如此直接,更没想到这看上去正经又古板的小道士,会说出“真没劲”这样的话。

她低下头轻轻笑了起来,一双剪水秋曈望向十六,多了些真诚,少了些造作出来的柔顺。

“道长,你不是女子,不知道这世间女子要活,更要活得好,需要吃多少苦,遭多少罪,若不谨慎些,怎么能活到今日呢。”她眼里凝了一点光,倒露了一丝真心出来。

可十六是女子,真正知道女子有多苦。

长到十二三岁,她胸前开始鼓了包,从那以后便日日要用布巾缠着胸乳,嫩生生的乳被硬压着,刚开始时疼得很,一碰都疼,更别说缠得这样紧了。

体质所限,十六舞剑打拳扎马步都赶不上师兄,等教里的小师弟们体格长起来后,就连师弟也比不上了,可师父没有放松过要求,十六就只能日日苦练。

更不用说,为了伪装出喉结,她用小刀在喉上划了许多浅浅的伤口,将那小块皮肤反复划破,才终于生了凸疤。

即便厚脸皮又钝感如十六,从小到大,也曾在无数个夜里,因为害怕暴露而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