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从楼梯上跑了下来,跟个熟柿子落地一样扑通扑通响动不断,直到了桌前才停。
“你都吃光了?”
看到满桌被吃得差不多了的吃食,十六两条眉毛轻轻挑起,圆眼睛里赤裸裸地写着“你吃独食”的控诉。
李玄慈看着十六满头松散的发,还有些绯红的脸颊,眼神里涌出点笑意,从怀中又掏了块金子,往木鳖口中一丢,吩咐伙计道:“再拿些吃的来。”
十六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
李玄慈又替自己斟了杯茶,十六看着他指尖微拢,端茶入口的倜傥模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方才,他似乎也是用这指将她..........
十六脸一下涨得和秋柿子一般,眼神也移了开来,到处乱瞟,这才注意到了一旁还在站着的人。
见她望了过来,那人好脾气地笑了下,不介意二人这么久的冷待,又问了一遍,“二位能否与我搭个桌呢?”
十六眼神凝了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点了头,于是那人便顺杆爬,坐了下来。
“我叫时郎,二位肯定是才来这的吧,想来定有许多地方不适应,若有什么地方还不清楚,尽可以问我。”那人倒热情得很。
“方才听你说起,这地方,没宝物便是寸步难行。可我看很多人似乎颇为阔绰,这里也不像能耕种的样子,铺子也全是由那傀儡劳作,那究竟以何为生呢?”
“既无农耕,也无人与人之间的商贸,钱财总不能从地里冒出来吧。”
那人听了后,却苦笑了下,指了指下面,说道:“你说对了,就是从这地里冒出来的。”
十六对外一直是那副正经模样,听了这样荒谬的话,也半点没有不信或不屑的模样,反而更为认真地看着时郎,等待着下文。
时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们也瞧见了,这里周围全是荒原,只有这片是绿洲,而这下面,便藏着无数的宝藏。”
“平日里,大家便是在寻找这些宝藏,谁挖得多,谁便能换来锦衣玉食,谁要是找不着,便只能等着饿死。”
十六问道:“便没有人试着离开这里吗?”
“这周围荒原少说千里,哪里走得出去,与其千辛万苦却渴死饿死、曝尸荒原,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这里。”
“老老实实?”李玄慈抬眸,眼中含的一点轻讽如刃,“未见得吧。”
时郎悄悄瞧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忌惮,随即放低了声音,“自然也是有门道的。”
他往那木鳖瞥去一眼,继续说道:“瞧见那木鳖了吗,这个地方,什么东西都是从这大大小小的木鳖那换的,若是想要找宝物,自然也要求它。”
他随即将自己的袖口挽起,露出手臂,只见上面有诡异的凸起,细细数道褶皱,形成了古怪的、近似人脸的模样,仿佛埋了一颗小小的心脏在里面,隔着皮肤在扑通扑通跳动一般。
“这便是鳖宝。”他一脸小心地朝着那古怪的东西说道,“这里的每个人,若想得到财宝,便会去绿洲外的水潭,潜进水底去找一种黑珍珠,把手臂割开再埋一枚进去,便会长出这个东西。”
“它能指引人找到地下的宝藏,不过鳖宝在不同人身上效力自然也不同,像我这颗.......”他看了眼自己寒酸的衣着,苦笑了下,“便不那么奏效。”
“所以,你想与我们这两个新来的搭伙,若是我们之中有人种下奏效的鳖宝,便能翻身了?”十六看向他,问道。
“是。”时郎说道,“也不是。”
“我愿当你们在这里的向导,也不求你们分我宝物,还可以告诉你们更多关于这里的秘密。”
他刻意停了下来,瞧向十六二人,话语里未尽之意,如饵一样垂在咫尺之间的空中。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不是素来冷傲的李玄慈,反而是一直看起来好说话好糊弄的十六先站了起来。
十六端起对外人素来擅长的正经脸色,仿佛不懂他言外之意一般对他说:“你既没有想好,那便想好了再开口。”
然后转向伙计,说了声:“吃食送上楼来。”
便拉了李玄慈要离席,后者眼中轻燃过笑意,随着她拉着袖口,拖着他自己上了楼。
一百四十九、故纵
二人重又进了屋,十六转眸向李玄慈,问道:“你怎么看?”
李玄慈并未直接回答,反倒笑睨了她一眼,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朗,却又微含戏谑,“我如何想,要看你打算何时上钩。”
十六听了这话并不恼,反而抿嘴一笑,坐到桌前给自己斟茶,足足喝完一杯,才接着说道:“那人明显藏一半露一半,我们刚露面时便主动出言,又等到现在,如今还想欲擒故纵,那便再晾他一会儿。”
总得从他口中逼出些实话,再决定合作与否吧。
十六又斟了杯茶,她睡得口渴极了,如今半点不通风雅,完全是牛饮水一般汩汩往嘴里咽,直喝得剩下最后一点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刚满足地叹了口气,指尖一热,轻微一错,手上的瓷杯便被接了过去。
“上楼之前,你便存着这个主意了吧。”李玄慈仰头将杯中剩下的浅浅一口茶饮尽,唇正好拂过方才她碰过的地方,放下杯子时,一点水痕隐约可见留在唇角。
只一个动作,之前被刻意压抑下去的那些古怪的绮思,现在如同深水里鱼儿吐出的泡泡一样咕噜咕噜往上浮。
十六愣愣瞧了会儿他唇角上的水痕,突然移开了视线,轻轻咳了下,欲盖弥彰地问道:“我可不算胡搅蛮缠。”
李玄慈撩袍落座,将茶杯放了回去,说道:“你自然与那寻常蠢货不同。”
十六却暗暗白了他一眼,小声抢白道:“是蠢得非同寻常吧。”
不待李玄慈回应,她便正色说道:“他身上衣衫洗得发白,可看得出原来是好料子,还干净得很。他那头巾如此皱,便是因为洗得太频繁了。周围也有一样衣着寒酸的,可大多都十分随便。”
李玄慈指尖轻捻着茶杯杯缘,应道:“这地方什么都靠财宝,养成了人的惰性也属寻常,事事只想着找到宝物去换,便不会再动手了。”
“可他分明身处窘境,志却不堕,要么是自己心气高,要么是有人替他打理的,无论哪个,他找我们,都必然有所图。”
“所以你要将他的气焰摁灭了,再同他谈条件。”李玄慈舒展了肩背,半倚上靠背,一双眸子飞柳似刃,轻瞧了十六一眼。
她老实地点点头,正待此时,门外叩叩两声。
饭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