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玛,”我又瞟了一眼那诗笺,道,“可惜当时吴三桂的孙女儿去得太快,这首诗中暗藏的玄机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刚刚我坐在这儿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这个不着急,”康师傅将诗笺往糕点盘下一压,伸手将我的领子整了整,道,“从今儿起,这事儿你就交给我吧,你收收心,把拉下的功课好好地补回去,知道吗?”我“嗯”了一声,康师傅轻拍了拍我的脸庞,笑道:“好了,班第在外头等着你呢,快去吧。”
“那禧儿告退。”我施了一礼,退出了东暖阁,到乾清宫门口一看,班第果然在那儿等着我,见着我之后,亲亲热热地拉我的手,问道:“咦,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哟?嫌我出来的太快?那我再进去呗。”说着,我作势扭头要回去。
“谁说的,”班第急忙握住我的手腕,道,“快走吧,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什么东西?”我朝他伸出手去,“快拿出来看看。”
“糖炒栗子。”班第在我耳畔小声道。
“糖炒栗子?!”回宫那天,我在街上闻到一股糖炒栗子的香味儿,抵不过我那磨人功的康师傅让人买了一袋回来,可只给了我六颗,说多吃伤脾胃。可那六颗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吃了那一次,却让我一直想念到现在。没想到班第这么善解我意,今儿竟自发替我买了回来。
“快走吧,”班第瞄了一眼东暖阁,小声道,“要是被皇阿玛看到了,准得挨骂。”
“好,快走快走。”我拉着班第快走几步,出了月华门,班第这才从怀里掏出一袋栗子递给我,我接过来一摸,居然还温着!
班第带点儿歉意道:“今儿皇阿玛召我们来议事,带太多会露馅儿,所以我只买了半斤,改天给你多带点儿。”
“够了够了,我已经很知足了。”我剥了一颗栗子,送到班第嘴边道,“来,你也吃。”
“这是特地给你买的,你吃吧,我什么时候都吃得着。” 班第笑着将它推还给我。
“你吃嘛,”我硬将栗子塞到他嘴边,道,“这是我特地剥给你吃的,不然我生气了啊。”
“那好吧,”班第接过栗子,掰成了两半,一半塞进他自己的嘴里,另一半递到我唇边,道,“你一半,我一半,咱们‘有栗子同享’。”
“好!”我张嘴,一口咬住了那半颗栗子。
我们就这样你一颗,我一颗地一路吃着栗子回去,等跨进晨曦阁大门之时,半斤栗子竟然已经吃完了!小穗给我们上了茶,我喝了一口后才发觉,原来栗子吃多了,口也有点儿干了。
“对了,”喝着香喷喷的茶,我忽然想起刚才听到的那声“狮子吼”,便跟班第一探究竟,“我刚刚在东暖阁听到皇阿玛发脾气来着,好像在骂人,还骂得很大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班第放下茶盏笑了一下,道,“那是骂董讷呢。”
“董讷?他怎么了?”我疑惑。这位仁兄搭上了索额图和于成龙的船,最近官运亨通,坐上了两江总督的位子,怎么会被康师傅骂得这么惨?
“见风使舵呗。”班第笑了笑,不无鄙夷地道,“他先前是随同于成龙一道,竭力反对靳辅开中河的,说开中河是累民,破坏河道之举,最近皇阿玛派凯音布大人接替了孙在丰去督理下河工程,凯音布大人经过勘察后上了折子,说靳辅开中河后,河道水足流畅,商贾舟楫往来不绝,很是欣欣向荣,于是这位董大人便推说自己不曾说过反对靳辅之语,那些折子都是被别人篡改。”
“这人的胆子可不小,居然敢当着皇阿玛的面‘说瞎话?”我还真有点佩服这位董大人呢。
“所以皇阿玛龙颜大怒,骂他‘没良心’啊。”班第道,“我还真是很少见到皇阿玛发那么大的火。”
“是啊,真的少见。”我赞同道,“你不知道,我就是被那一骂给惊醒的,那嗓门简直是‘震耳欲聋’啊。”
“不瞒你说,” 班第压低了嗓门,笑道,“我那会儿也被吓得一哆嗦。其实,当时在场的大臣都被吓得战战兢兢的,一个个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啊。”
“真的啊?那可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当时我还没睡醒,在发呆,本来我应该跑到西暖阁去瞧瞧热闹去啊。”
“切,你这丫头。”班第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茶盏开始喝茶。
“哦,对了,”我一手撑着下巴道,“提起靳辅,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那个陈潢怎么样了?”
一听我这话,班第那端茶的手竟轻轻地颤了一下,他轻轻地放下茶盏,抿着嘴望了我半天,深吸了一口气,才神色凝重地道:“禧儿,有件事我一直不知该怎么对你说。”
一看班第这神色,我不觉地有些紧张起来,呼吸也有些急促了,问道:“什么事?是……关于陈潢的?”
“是的,”班第缓缓点头,握住我的手道,“你千万别激动。”
“他……怎么了?”我的声音竟然有些微微地颤抖了。
“我们在汤泉的时候,他……”班第沉痛地道,“他病重不治离世了。”
☆、赌气冷战
“今日能结识晨曦你这个朋友,是我陈潢三生有幸,来,我先干为净!”陈璜说着一仰头,“咕咚”一声,将手中的杯子喝了个底朝天。见此情形,我也心情大好,学着他的样子,一口气饮尽了杯中酒,喝完望向对面,却发现人不见了,再放眼一望,只见不远处的一片浓雾中,有道蓝色人影正蹒跚而行。我忙起身追赶,连声呼唤:“陈潢兄,陈潢兄,你去哪儿啊?等等我!等等我……”
“主子,主子……”一阵熟悉轻柔的呼唤外加不停的晃动,我睁开了眼,眼前是小穗一张焦急的脸,低头一望,却见身上披了条毯子,再环视一下四周,明明是在我自己的院儿里,哪有陈潢?自从得知他离世的消息,我时常想起与他在宿迁一品楼初次相见的情形!多有才华的一个人啊,却因为政治斗争而枉死!想到这儿我这心就忍不住一阵发寒……
“主子,”小穗一声轻唤打断了我的思绪,“您回屋睡吧,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不用,”我轻叹一声,抬头望了一眼金灿灿的太阳,“我不睡,就坐这儿晒晒太阳,不然,我这心里寒的受不了。”
“主子,其实……奴婢觉着……”小穗期期艾艾地还没说完,秦忠却进了院子,几步上前禀报道,“启禀大公主,大额驸在门外求见。”
“不见!”自那天因陈潢的事儿,我跟班第大吵了一架,已一连几天让他吃闭门羹了。想起这事儿我就来气。虽然陈潢入狱是因党争而起,但当初若不是班第拒绝了我的托付,也许潢不会这么快屈死狱中。我心中觉着对不起陈潢,可班第却说,倘若这事儿从头再来一遍,他还是会坚持当初的选择,他绝不能眼看着我被别人拉去趟这趟浑水!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铁石心肠了?
“呵呵,主子,奴才觉着……”秦忠腆着笑脸刚想张口,我怒瞪了他一眼,他立马讪讪地住了口,低头道了句“嗻”,退出了院子。
“主子,”小穗略略弯腰,将毯子往我胸口拉了拉,“您跟大额驸怄气怄了这么些天,大额驸也得到教训了,奴婢斗胆替大额驸求个情,您就别再生他的气了,让他进来吧。”小穗顿了顿,见我没吭声,又接着道,“主子,奴婢知道您虽然嘴上不说,可其实心里也惦记大额驸的……”
“谁说的?”我闭着眼睛道,“我可没惦记他。”
“没有吗?”小穗笑嘻嘻地道,“刚才您做梦的时候可喊着‘等等我,’‘等等我’,难道喊的不是大额驸?”
这一提刚才,陈潢的那张脸又浮现在脑海里,心底的恼恨又爬到了胸口,我猛地睁开眼,对小穗怒目而斥:“你能不能闭上嘴,让我耳根子清静会儿?”
“嗻!”小穗怯怯地答了一句,安静地侍立在一旁。还没安静一会儿,秦忠又进来了,双手捧了一个纸袋子道:“主子,大额驸让奴才将这个呈给您。”
小穗将袋子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又呱噪开了:“主子,今儿是您最爱吃的糖炒栗子,瞧,还热乎乎的呢。”
糖炒栗子、烤白薯、冰糖葫芦、糖火烧、驴打滚……这些天他送进来的小吃就没有重样的,算用尽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