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妮指尖的动作停了一下，她?说：“好吧，那我可能对你确实负有一点责任。”

她?没有说是哪方面的责任，天?使也绝不追问。两人总是有划清界限、不要深度纠缠的默契，曾经是为了各自的立场，但在天?长日久成为惯性之后，这种回避，似乎是为了……让对方先承认。

至于承认什?么，仿佛又成为一个?只有阿妮和他才明白?的谜题。

机械助手将磨损的相关元件换掉，但受制于驱动程序的掌控，他还是维持了过度平静的冰冷感。直到阿妮伸手推动测试数值，将那个?小小的进度条向前方拖动了一截

天?使浑身僵硬了一下。

他的仿真肌肤传回鲜明的感受。机械助手的钳制，“血肉”被禁锢的压抑，还有一缕能摧毁他神智与理性的香气，幽幽地?从?那条无害的触手身上散发出来。

它没有一点攻击性地?抚摸他。但这一次，他不能再?观测凝视，不能再?无动于衷。天?使感受到一股积压已久的焦虑和恼怒，那像是一座沉在海面之下的冰山，伴随着触手滑过脸颊的触感，这种感受跟一种“得不到”的欲望纠缠在一起。

人类空虚的欲望，在冰冷的机械上得到复写。

“这是正?常人类的水准。”阿妮记录数值。她?镇定得就像个?完美的管理员，仿佛他只是她?的所有物、研究案例，或者说，只是一台精密仪器。

天?使的负面情?绪在此刻没能完美地?隐匿进水下。

阿妮看着他的脸，忽然道：“你好像不高兴？”

“没……”触手伸过来勾起他的下颔，天?使的声音霎时静了一息，说完，“有一些。”

阿妮继续拖动进度条，她?指尖进行着轻微的动作，目光没有挪开，跟天?使对视：“说说看？”

这是新的引诱。

天?使精准地?辨识然后一脚踩了进去：“你对我的机体珍稀爱护，感谢你。你对我的意志视而无睹，请你放尊重一点，不要把我当做道具和仪器。”

他突然挑破成为上下级以来两人之间的隔膜，阿妮也不假装公?事公?办了，她?轻哼一声，毫不客气地?道：“现?在不合你的意吗？”

“是你离开潜航舰之后从?没有找过我。”忍耐和坚持抵达了某种临界点，他直截了当地?说，“你想恢复正?常，我理解。”

“什?么叫正?常？”阿妮道，“哦，反正?我们在小黑屋里做得昏天?暗地?那阵子就是不正?常对吧？”

“你对自己弄坏的地?方不闻不问。”他道，“不是在回避自己的错误选择么？”

“请你不要用反问句。”阿妮理直气壮地?说，“我会误判你的情?绪。”

“误判只是借口。”他说，“你玩腻了。”

“我……”阿妮居然语塞，她?马上道，“我只是去陪产……你不能生孩子的，这是既定事实吧！”

他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过了几?秒，天使说：“我知道。”

他的愤怒和异常在这一刻又再?度收敛，变得更加冰冷和沉寂。阿妮诞生了一点儿于心不忍，无论是之前的故意挑逗和玩笑，还是刚刚突然捅破窗户纸的争辩，都建立在不真正?伤害他的基础上……她?并不想让天?使真正?感到很伤心。

……被她?视作物品的只有他的硬件，这具身体。但是机体之外的东西?，她?还是……

想要好好保存一下的。

阿妮的触手戳了一下他的脸颊，说：“你也没有来找我，干嘛只说我想恢复正?常。你不是一样也想变回冷静矜持、冰清玉洁的样子吗？”

“……”他答，“我损坏了。”

阿妮说：“那就更不该今天?才来找我了！”

“我损坏之后对你有什?么价值？”天?使道，“你喜欢的价值已经消失了，还要费力维护。”

阿妮卡了下壳，不可置信地?道：“我在你眼里到底是有多坏啊？”

他喉结微动，声音尽量克制而平静地?说：“我看过你跟其他人的”

“好了，停！”阿妮立刻醒悟，“够了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你看得也不是完全抗拒吧，不是爽得一塌糊涂么……”

“那是你把阈值调得太低了。”天?使打断她?。

很难想象，工作态度一贯冷漠的监管者天?使，会情?绪复杂激烈到失态的地?步。

这句话结束之后，阿妮调试的程序达到一个?临界点，她?拖动的进度条猛地?抵达原本的设置。在这一刻，积压在天?使待处理信息的愉悦信号和崩溃感猛然涌出。

他被固定住的钢铁羽翼发出摩擦挣扎的声音，失控的颤抖遍布每一根冰冷的羽毛。他的指尖到腿根都蓦然发起抖，银白?长发震颤垂荡，一股温热的液能抵入腹腔，一直连通进脑海，在中央处理器爆发出一连串的警告。

极度的低温瞬息消除，他感觉到非常熟悉的感觉那是失控的信号。带着芬芳气息的液体能源在腹腔中流淌，涌过液能管道，进入他深处的水晶泵。这些液体能源的温度跟他平时使用的完全不同，是阿妮的体温，三?十七度。

不是从?触手上流淌出来的，而是机械助手的连通器。速度均匀地?注入他的机体，跟平常充能完全没有区别。但是在程序恢复，欢愉的潮水淹没盖顶的时候，这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天?使的挣扎扯动了机械，固定他的金属手臂在阿妮的指令下松开。他的身躯得到自由，蜷缩在羽翼的笼罩之下。

能源补充意外终止，多余没有灌入的能源流淌出来，浸透制服末端。花蜜的香气飘荡在整个?工作室。

他有将近五分钟的意识模糊。

等能够感受到什?么的时候，指尖还在发抖。阿妮抓住他的手指攥在掌心里，他玉白?的肌肤泛着一阵诡异的热，微颤地?扣住她?的掌心，死死地?合拢住，很久都没有松开。

阿妮修好了他出现?BUG的程序，但修好的情?况显然还需要天?使再?适应一下。她?的指尖穿过对方的指缝，天?使的手动了一下，阿妮抬眼，对上他逐渐恢复的目光。

“我当时给你的阈值真的很低吗？”阿妮问。

“不低，机器人掉眼泪是因为太爽了。”他的声音还很不自然。

阿妮摸摸鼻尖：“要不你还是反问吧，陈述句攻击性好强。”

天?使不答，只是盯着她?看。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因为我”

“其实我蛮喜欢你的。我是说喜欢你身体之外的那些。”阿妮的声音比他要早一点，完整地?说了出来，她?道，“如果你觉得这样不正?常的话……我们可以再?不正?常一点，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