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官差大惊,抓住林晚卿的手一个闪身,转眼就将人提溜到了身前。
林晚卿却不以为意地笑道:“我是在告诉你,凶手或许另有其人。”
“什么?”官差不解。
林晚卿走过去,将胡姬拉到自己身侧:“我与她的身量相差不大,而官爷身高大约七尺。虽说官爷是公差会些拳脚,但我也会些花拳绣腿。方才我只是试了一下官爷所说的杀人方式,发现由于身量、体型和力量的差异,我根本无法近身。”
林晚卿说着话,走到胡姬身边,牵起她的手道:“这位姑娘身上的衣裙没有半点血迹,若是割喉杀人,血液会喷溅而出,就算躲在受害人身后,凶手的指甲缝里也应该留下血迹。可是你们看看她的手,什么也没有。”
那几名官差一惊,凑近查看,果然不见半点血渍。
“可是……”那名小厮嗫嚅着道,“我真的看见她从王员外的屋里出来……之后,歌姬就进去了……”
“哦?”林晚卿挑眉,目光落在胡姬脸侧一道半退的压痕上,“敢问贵楼的舞姬是否需要佩戴面纱?”
小厮一怔,点头道:“确实要戴,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林晚卿道:“当然有关系,从她脸上还残留的面纱压痕来看,你看见她的时候,她是不是戴着面纱?”
“这……”小厮有些迟疑,但捺不住众人逼视的目光,只得承认道:“确实戴着面纱,可是我真的看见了,就是她。”
林晚卿闻言笑了笑:“那就好办了,我们只需要让所有舞姬都戴上面纱,在你面前走一圈,若你能认出人来就算了。若是认不出人来……”
林晚卿故意停顿了一下,帷帽下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语气却是严厉的:“那你就是诬陷良民,罪当笞刑。”
那小厮听得一愣,当即腿一软跪了下来,哭道:“啊?不不不!我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突如其来的反转,让在场之人都变了脸色。林晚卿顺势找小厮要来纸笔,写下一封信递给胡姬道:“我看你不怎么会说汉话,怕去了官衙他们为难你。到时候有人问话,你可以将这封信给他,里面是你作为嫌犯的几个疑点。”
胡姬拿了信,也没说谢谢,她只是低头抿着唇,跟着几个官差走了。
功成身退的林晚卿吐吐舌头,趁着围观的人不多,正要离开。她抬头却见门口站着一身月白长衫的苏陌忆。他手里拎了一个布包,里面装了些书。
林晚卿心情很好,蹦跶过去,正要开口告诉他自己方才为民申冤的“战绩”,却见苏陌忆面色冷肃,什么也没说兀自朝街边走去。
“你等等我。”林晚卿小跑着追上去。
林晚卿正要伸手去拉他,却见他霍地转身。
苏陌忆蹙眉盯着她,沉声道:“你方才的推论,只能证明目前的证据不足以说明她是凶手,却不能证明她无罪。你这不是为民申冤,只是感情用事。”
苏陌忆继续道:“因为你方才的所有推论,都是建立在一个假设之上。”
“什么?”林晚卿问。
苏陌忆微眯起眼,看着那个胡姬离去的背影,问道:“你如何肯定她真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林晚卿愣怔了一下,轻哂一声,反问:“难道她不是吗?”
苏陌忆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定定地看向林晚卿。他眼神理智、声音平稳地道:“我不知道,但我也不会让自己轻易被同情心迷惑。你今日的作为,有可能救了一个善民,也有可能放走了一个罪犯。”
倏然之间,林晚卿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他的这句话猛然压上了一块巨石,憋闷得她说不出话来。她低低地笑了一声,道:“所以……大人会见死不救吗?如果为了那点可能,错杀了好人,大人会觉得自己做对了吗?”
苏陌忆思忖片刻,无奈地道:“我会去衡量错杀和放过的代价,两害相较取其轻。”
林晚卿低下头,努力地想把心里翻涌的那点酸涩吞下去。月色清冷,泼洒下来,给面前的人镀了一层白光,看起来陌生又疏离。她险些忘了,眼前的这个人,不是跟她花前月下、琴瑟和鸣的“周逸朴”,而是永徽帝的亲外甥,是官从三品的大理寺卿。他们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不过是偶然的一些交集,让她走得近了一些。可是镜花水月,终究是不能当真的。他放了一把火,却不知道她也在草丛里。
回程的路上,辘辘轻响伴随着明月清风,两个人各怀心事。
苏陌忆当然知道自己因为什么惹了她不快,但说到底这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再说要在刑狱这条路上走下去,这些都是她必经的。故而他也没有要服软、安慰的意思。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时辰已晚,下人们都睡了。林晚卿觉得不必再惊动他们,便自己侧身点燃了烛火。
苏陌忆将手里的那包书放好,脱下外袍的时候,把那朵他折回去偷偷买来的绢花捏在了掌心。
林晚卿卸了头上的玉簪,转身去了床榻边。
苏陌忆跟过去,手里的绢花被他握得死紧,手心也细细地出了一层汗。红木雕花的架子床边,他看见林晚卿正在收拾被衾和枕头。
苏陌忆拉住她正忙碌着的手,不解地道:“你在做什么?”
林晚卿没有抬头,似乎是在刻意回避他的目光。她只是挣脱他的束缚,继续收拾床铺:“方才是卑职的错,不该顶撞大人。都怪这些时日以来与大人同床共枕,卑职忘了自己的身份。卑职这就打地铺去。”
林晚卿突如其来的做法,让苏陌忆完全愣住了。他站着看了半晌,才蹙眉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卑职的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林晚卿埋着头,语气平静。
然而苏陌忆却听出了滔天的委屈。可是,她有什么好委屈的?难道方才的那番话,他还说错了不成?攥着绢花的那只手紧了紧,尾端的那根簪子扎得他生疼。他另一只手一个用力,直接将人扯了过来。
林晚卿闷哼一声,苏陌忆惊讶地松手,却看见她手腕上留下一道红痕。这下可好,她看样子更生气了,拿着手里的软枕就朝苏陌忆砸了过去。
苏大人被砸得一懵。他本身习武,方才一时心急,抓人的时候力气没控制住,故而弄疼了她。可他不是故意的,但林晚卿拿枕头砸他的那一下,却是实打实地照着他胸口来的。虽然说杀伤力不大,可是这“谋杀亲夫”的行径,当真是其心可诛。
苏陌忆顿时也来了脾气,沉着一张脸,将她手里的东西一把抢过来,一股脑儿地都给扔回了榻上。
“我不想跟你吵,你自己先冷静一下。”然后,苏大人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被衾,推开寝室的门,长腿一迈,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院的另一边,刚刚沐浴完的叶青从净室里出来,还没来得及系好睡袍的腰带,便看见自己的屋里坐了一个身着白袍的男人。吓得他以为遇到了采花贼,赶紧利索地将自己捂了起来。
“大人?”叶青愣了一下,不知道这大晚上的苏大人不请自来是什么意思。
苏陌忆依旧是一副喜怒不显的模样,轻轻“嗯”了一声,表示他听到了。
叶青走过去,百般不解地道:“您半夜来属下这里是做什么?”
苏陌忆掸了掸袖子,面不改色地道:“今夜在这里借宿一晚,你没意见吧?”
叶青愣住了,想遵从内心,告诉他自己其实有意见得很,但是迫于苏大人常年的淫威,又只能弱弱地应了声:“没、没意见。”他一头雾水地整理自己,看着苏大人眉宇间的怒容,转念一想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壮起胆子问道:“大人该不会是跟林录事吵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