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林晚卿问。
“香。”苏陌忆平淡地答道。
林晚卿眨了眨眼睛,顿时觉得苏陌忆很厉害:“里面放了吐真剂吗?”
“无。”苏陌忆毫无感情地答道。
“青楼的熏香通常会放一些助兴的东西。”说完苏陌忆低头睨了一眼林晚卿,道,“况且我也不喜欢那个味道。”
林晚卿当即明了。看来这狗官是青楼的常客啊。
门外很快响起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和女子的窃窃低语。有人轻敲门扉,软着嗓子请安,姑娘们笑意盈盈地入了雅间。
来的是四个年过三十的女子。虽然这样的年纪在青楼算不得优势,但应是平日里保养得当,比起年方二八的小姑娘,她们容貌不减,反而还多出几分成熟妇人的雅致风韵。
几人巧笑着分别坐到了两个人身边,轻声细语地投怀送抱,添酒满茶。女子独有的香粉味弥漫鼻尖,带着一些温软的感觉。
有人有意无意地去摩擦林晚卿的手臂。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有些无措,便偷偷拿眼去瞧一旁的苏陌忆,却听见“啪啪”两声沉甸甸的闷响。
苏陌忆冷着一张脸,往桌上摆了两块碎银子,道:“去对面坐着。”
姑娘们拿着钱,果然满脸疑问地坐了过去。
林晚卿心下一凛,只觉得方才那个蹭她的人,仿佛蹭得更卖力了。她默默地往苏陌忆身边靠了靠,扯着他的袖子低声唤了句大人,说完比了个银子的手势。她到底比不得苏陌忆家大业大、月俸高,来一趟青楼可是要命的。
苏陌忆也没说什么,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阔绰地扔给了她。林晚卿拿了钱,回头开心地往姑娘们手里塞,一人两块,反正花的是苏陌忆的钱。
“四两银子,”苏陌忆低头吹了一口茶瓯上的热气,淡定地道,“从你的月俸里扣。”
林晚卿手一抖,几乎要怀疑人生了。她一个月的俸禄到手才一千五百文,这么短短一息的工夫,等于说,她就要再替苏陌忆白干三个月?林晚卿忽然觉得不出意外的话,她今天是找不到任何新线索的。因为旁边这个狗官会自己寻到所有的线索,然后再顺便找机会压榨她白干活。
那她要何年何月才能进去那间卷宗室?可她并不是一个甘于认输的女人。
林晚卿压下心中的怒气,拿起身侧的一盏空杯,笑着提议道:“我们来玩飞花令吧!输者要回答赢者一个问题,须说实话。否则就罚酒一杯,或是罚银一两,如何?”
听到说有银子拿,在座的姑娘莫不跃跃欲试。可有人也担忧地道:“那郎君如何知晓回答问题之人,说的是不是实话?”
林晚卿眨了眨眼睛,冲她狡黠地一笑:“我当然知道。”身为刑狱之官,若是连识别谎言的能力都没有,她这十年的钻研算是白费了。
游戏很快开始了,林晚卿往空杯里掷出一个骰子,然后道:“既然是飞花令,那我们就从飞‘花’开始吧。”
众人附和,叮叮咚咚的声音响起,句子随着韵律浮现。
第一人起:“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第二人跟:“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第三人道:“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这一轮的规则是每个人不仅要答出“花”的相关句子,还要在相应的位置给出这个字。
之前林晚卿去过苏陌忆的书房,只见他的书架上满满都是各朝律法和卷宗,想必他在闲暇之余是不会读诗词这种附庸风雅的东西。银子和奸杀案的线索,她都要靠自己得到!
终于轮到苏陌忆了,众人盯着他手中的银子,现场安静了片刻。苏陌忆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敛目品茗。氤氲的热气幽幽,在他英挺的眉眼上留下淡淡的白气。他修长的食指往矮案上一敲,薄唇轻启道:“肉色即干白,更无血花也。”
众人:“……”
林晚卿一愣,只觉得现场之人,大约只有她听懂了。苏陌忆说的哪是什么诗词?那是前朝名臣所著刑狱验伤名著《洗冤录》里的句子!这个狗官居然不讲武德,钻空子?她懊恼于自己的失策,没有将规则讲清楚,正想再补充点什么的时候,却见苏陌忆盯着她的目光眸色幽深,仿若她再多说一句,今晚流落街头就是她的下场。
林晚卿心中恼怒,可又碍于苏大人的淫威不敢反驳。顿时发愁这以后的漫漫长路,她又将会被苏陌忆剥削成什么样子?打不过骂不得,她往后还要仰仗着他,才能在大理寺继续混呢……真是!都说人在气急的时候往往会灵光乍现。
林晚卿忽然想起,从认识这人以来,便只见过他喝茶,就连方才,他也是一直低头品茶,不曾碰酒。这可跟那些常年混迹风月场的男人们太不同了。
林晚卿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一边笑着称赞苏陌忆随机应变,学识广博,一边假意伸手去取茶壶。只是手快碰到茶壶的时候陡然一顿,她转而抓起一壶果酒,捏住他高挺的鼻子将手一抬。
苏陌忆突然被人断了呼吸,下意识地张嘴。林晚卿趁着这个空当,将那壶果酒全都灌了进去。线索的事,她自有办法。目前最重要的是这人不要再来捣乱就好。成败就在此一举,故而她的动作极快。
苏陌忆冷不防地被这个女人灌酒,只觉得什么热辣甜爽的液体下了肚,差点呛得他把晚饭都吐出来,然后便是眼前的一阵白光,胸中渐渐烧起了暖意……
众人只见方才一身倨傲的英俊郎君,如今浑身的气场温柔了几分。他眼中水光粼粼,玉白的脸颊酡红一片。他容貌清俊,眉眼流转,仿若酒醉谪仙,令在场女子,无不都生出除了银钱之外的向往。
可林晚卿向来不是醉心男色之人。她如释重负地拍拍手,转头对着众人道:“没事了,我们继续吧。”
大明宫,承欢殿。
一轮满月垂挂夜空,三更天的时候,高高的宫楼沉浸在夜色里,红墙金瓦也笼上了一层阴翳。
嘉定公主从陈皇后的寝宫出来,满腹心事地低头默默前行。四下里十分安静,唯有身边一个老嬷嬷掌灯随行的声音。
“啪嗒”一个小石头不偏不倚地落在她面前,她抬头,只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卫姝下意识地愣了一下,随后她快步回了自己的寝殿,将所有人都遣走了。
百鸟朝凤的屏风之后,缓缓走出来一个黑影,步态悠缓。
那个黑衣人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公主有礼了。”
卫姝看清来人的面目,立刻凛了神色。人前的温柔、端庄荡然无存,只剩下眉宇间的一股戾气:“你来做什么?”
黑衣人神色微动,笑道:“臣来看看公主呀,顺便求公主一件事。”
卫姝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一双水眸之中充满了防备。
黑衣人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瓷瓶,往桌上一放,在黑夜里发出一点清晰的脆响:“公主已经见过苏世子了吧?”
卫姝心中一凛,并不回答。
黑衣人轻笑,将手里的瓷瓶在桌上捻了捻道:“公主不是急于想替自己寻个靠山吗?”他停顿了一下,语气轻佻,“苏世子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卫姝闻言冷笑道:“苏陌忆是太后养大的,又在替皇上办事。他若不愿,我又岂能强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