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宴会厅里初见林晋修的震惊已经过去,我也可以开始分析一些事情。我自认为算是一个相当有想象力的人,但我就连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和林晋修结成某种亲戚关系。其实,我早应该发现的,在母亲的病房里,在林家的主宅中……哪怕我只要多嘴问一问顾持钧,我母亲的再婚对象是谁就好了。

回过神才发现林晋修就负手站在我身后,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我们的视线都瞧往一处,他徐徐道:“作何感想?”

我没回答他,只默默消化眼前这一幕就够让我受的。他也不追问,我和他就这么站着,等着乐团把一曲德彪西奏完,又响起下一首。

半晌后我说:“我想……你爸爸如果要再婚……有很多更好的选择吧。”

这个物质化的社会,排队要嫁给林家父子的女人不要太多,多美的都有,多年轻的都有。我母亲再有才再美丽也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了。

林晋修回答我:“我爸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会长久下去?”

“不知道。”

我轻轻“呵”了一声,无声笑了笑,“也是,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

“你那一脸痛苦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不希望你妈再婚的话,”林晋修说,“跟我一起把他们拆散,怎么样?”

“你这什么意思?”

我大大吃惊,这才侧头看着他。结果只看到他负手而立,挑起嘴角在笑,戏谑和玩笑的表情根本没藏。

我放下一颗心,慢慢呼出一口气说:“这个玩笑……很差劲。”

“未必,”林晋修目光也停在他父亲身上,“你点个头就不是玩笑。”

“那,当我没说好了。”

他笑了笑,手伸过来停在我的后颈,轻轻拨了拨我脖子上的项链。

我别过头躲了下,又忍不住开口:“他们结婚这事儿,你和你大哥似乎……”

“嗯?”

“没什么,就当我没有问吧。”

“怎么?怕我们欺负你妈妈?”

“她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女人,”我说,“手握导筒的时候完全是个女皇。”

林晋修无声地想了一刻,又轻轻笑起来。我想,也亏得林晋修的父亲能受得了她,要跟她结婚。一家里两个性格强硬的人,这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前景不容乐观。说不定正是因为这样,两人蹉跎到了一大把年纪才结婚。

正在暗自脑补,却听到了招呼声:“小真。”

抬头一看,居然是顾持钧。刚刚我看到他正在和人说话,怎么一会儿功夫就过来了?

我应了一声,顾持钧又跟林晋修打了个招呼,说的是“林董”,语气很客气。

林晋修跟他点了点头,微笑着说了句:“今天的庆功宴是为你们办的,电影票房不错,辛苦了。”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风度十足,对得起那句“林董”,他说完又转头看我,“我记得你算是顾持钧的的粉丝?跟他要了签名了没?”

我完全没想好如何接话,尚在愣神;顾持钧对林晋修摇头一笑:“您还真是……上次也这么说。”

顾持钧的语气虽然淡,但隐约有种不客气的意思。脑子里顿时想起去年某次和顾持钧吃过饭,在饭店外遇到林晋修一事。观其意,顾持钧大概是指林晋修身边的层不出穷的女伴。

我连忙打岔,问林晋修:“你怎么知道?”

“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林晋修拍了拍我的头。

我不语。我和他的关系可从来没有好到可以一起聊偶像的程度,但韦珊对林晋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持钧看不出心思地笑了一笑,接口:“刚刚让人大跌眼镜。完全没想到你们认识,小真从来也没提过。”

“呵,她的嘴严得很,”林晋修眉梢一挑,“连我都是昨天带她回家后,才从大哥那里听说,她居然是我未来继母的女儿。”

我一愣,忍不住低低“啊”了一声。本以为在很久之前林晋修便已经知道我母亲是谁。只是我不提,他也不会说,就等着什么时候忽然出现,杀我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他也如此后知后觉大概是因为我们太熟了,他没想过调查我。

“当初你不是说你妈妈生下你就走了?”林晋修扫我一眼。

“我也没有骗过你,”我说,“她是走了,只是字面意思。”

林晋修不高不低地“嗯”了一声,露出个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笑,“你这个妈妈,有也跟没有差不多。”

我不做声。他的确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顾持钧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平静的指出:“不能这么说。梁导应该有她的苦衷。”

林晋修嗤笑了一记,“不要自己的女儿,还有什么苦衷可言?”说完他低下头看我,“别的不说,你爸爸住院近一年,你妈出现过没有?哪怕有一次?”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可不论场景和说话人都不对。我从来也不需要林晋修用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语气为我出头或者声张正义,何况这个话题也委实让人不愉快。果然看到顾持钧眸光一闪他由我母亲一手提携出来到今天的地位,和林晋修的立场截然不同。不论怎么样,都不能让这个话题进一步发展下去。

我抓过侍者送来的酒杯塞到林晋修手里。

“不说这个了,”我语气不善,“这是我的事情。”

言下之意是你管不到我,希望他别说了。他应该懂我的意思。

林晋修果然明白,笑了一笑,抬起手理了理我鬓角的一点头发,才道:“你的事情从来也是我的事情。别不高兴就跟我抬杠。不甘心的话,你可以去问问傅寅。”

我呆了呆。傅寅是我爸的主治医生,国内著名的肿瘤专家。他是个好医生,真正为病人着想,所有惨痛的消息他都是看着我的眼睛说的。不论是医术或者尽心程度,他想方设法,把我爸弄到了移植名单的最前面。我对他无比感激。

但林晋修会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却没解释,抬头看向宴会厅的另一边,我看到林晋阳对他颔首示意他走过去;他低头问我“一起过去”,我连忙摇头,他并没有强迫我,只拍拍我的头,像是要留给我思考余地那样,抽身离开。

我心绪不平匆匆走到阳台,摸出小包里的手机打电话。

傅医生在电话那边说:对的,是林家二公子亲自打电话给我,请我做你父亲的主治医生。让我有什么困难直接找他。他还说,不必让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