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听到从一等舱与二等舱传来的枪响时,在听到女人尖利的哭叫时,在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她握了握钱云笙的手,神情静谧淡然。
“彭”地一声,三等车厢的门被人大力打开,一群身着黑灰色布袄绑着裤腿的男人从二等车厢涌进,他们的手里拿着枪,衣裳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水,浸湿了地板。
“把你们值钱的东西都交上来!谁要是敢和爷耍花样,爷手里的枪便赏你一个子儿吃,都听明白了吗?!”
临近山东的列车上竟然涌入了不少土匪,众旅客惶惶不安,提心吊胆地缩在座位上不敢作声。妇女们用手捂住孩童欲要哭泣的嘴,生怕惹了这群阎王爷下一刻就会脑袋开花。
这群土匪很有手段,分组行动,秩序井然。每两个人一组看管临近的几排座位,于是车厢内的小骚动很快便被压下。他们手里举着抢,挨个儿地在乘客们的哆嗦告饶中抢走看中的物品。
顾明月用帽檐和披肩遮住脸,偷偷地观察起这群不速之客。他们没有收刮走最值钱的物件,也没有取走最不显眼的,反而是捡出一些不痛不痒稍有价值的东西,在其主人诚惶诚恐又不掩庆幸的心情中,大大咧咧地挪到下一位倒霉蛋附近。
这群土匪看起来凶悍,却不像传言中横行山东省境内制造骇人匪乱的残暴之徒……不太对劲儿……
顾明月继续观察,很快便发现了新的疑点。
一个貌似是当家的大汉捏着一位年轻少女的脸端详,嘴里连说还不够漂亮,拍拍她那如鲜嫩蜜桃般清新美丽的脸蛋,嘟囔着天仙下凡才能配上我家大哥便去寻下一位年轻姑娘,吓得所有年轻女乘客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钱云笙沉下气,扭转身子把顾明月挡在身后,适才被捏拍脸蛋的姑娘秀美妍丽,水灵灵的放在哪儿也是一个样貌上乘的美人坯子,土匪连她都看不上,显然是被养叼了嘴,不知祸害过多少貌美女子。
纵然身为一个唱青衣的戏子,钱云笙最起码的男人气概从未缺失,他自己的女人,岂能容别人染指。
最不济,就用他这条命护住她……若是护不住,那碧落黄泉一齐走一遭又何妨。
喝过孟婆汤,来世再续缘。
他如此想着,却不敢轻举妄动,额前的汗珠滚动,瞳孔深处里布满了风暴,攥紧拳头看着领头土匪一步步逼近,挺直腰杆尽可能地用肩膀遮住顾明月的身形。
可对方已经看到了。
或者说,对方犀利的眼光已经紧紧锁定了他,不算大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鹰一般带着刀光剑影逼近的压迫感。
顾明月确信没有看错,对方的眼睛在看到钱云笙的一刹那气势全开,随后视线才状似不经意地扫过自己。
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儿。
这群土匪,有点儿意思。
与戏子私奔的军阀家大小姐之八(下次合并更新)
继去年轰动全国的匪案发生后,竟然还有人敢公然劫持火车。
竟不知该说是土匪胆大包天,还是该怪民国政府懦弱无能。外国列强势力企图分裂中国,内部军阀统治争权夺势,混乱不堪,可以说是亦军亦匪……
乘客们被搜走了东西,敢怒不敢言,一面心里咒骂土匪以及治安不利的民国政府,一面又为自己的小命担忧,惶惶失措。
但愿一等舱二等舱洋人多,否则……唉……
“喂,你!就是你!把脸抬起来!”三等车厢里响起一声的斥喝,把其余土匪和乘客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一处。
当头顶传来男人破锣嗓子般刺耳的呵斥时,顾明月反而定下了神。
管他们是什么人,兵来山挡,水来土掩。
她正要抬首时,却不想身侧的钱云笙突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对面的土匪登时把枪口对准了钱云笙的脑袋。
“这位爷,我没别的什么意思,那是我内人,身体不好,得包得严实点儿,受不得风的。”钱云笙做出一副诚恐的样子,边说边陪着笑,他的外貌国色无双,那混合着忧郁与文弱的彬雅气质,简直要叫人看直了眼。只有顾明月知道,他隐在衣袖下攥紧的拳头在抖动。
在钱云笙如流水般清润的解释声里,她不时配合地挤出几声闷咳,透过帽檐与围巾的缝隙,顾明月扑捉到了土匪眼里的一抹不耐与势在必得,以及……隐藏极深的嘲讽之意。
“喀嚓”手枪上膛的细微声响在此时是如此的清晰入耳,钱云笙的喉咙咕隆地上下滚动,从性感的喉节上蜿蜒下一滴汗珠。
对方分明早就认出了钱云笙,却还是毫不迟疑地拿枪抵住他的脑袋,看来是不打算留活口了。
“慢着!”
顾明月出声的瞬间身形一闪,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从钱云笙的身后移到身前,用手隔开枪口,与此同时,硝烟的味道,手指肌肤被灼烫的温度,以及金属射入车厢的穿透声一齐侵袭上感官。
被枪声震慑到的车厢鸦雀无声,顾明月婷婷玉立于钱云笙的身前,她包裹在脸上的围巾松松下掉,袒露出些许姣美的容貌,挺立精巧的鼻梁上密布着细汗,盈盈波动出流光的明眸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三面黑洞洞的枪口。
在这短短的几瞬,钱云笙从紧张到呆楞,最后全部转化为了对顾明月的惊诧。
她的身手……
“把枪收起来,再走火可就不好了……啊……”顾明月突然大大喘了口气,身体虚软地向后仰靠在钱云笙身上,被他托扶住双肩。
“没事儿吧?”她转头柔柔地一笑,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及担忧。“没想到之前学过的花拳绣腿竟能派上用场,太好了。”
钱云笙喉咙一窒,想要脱口而出的千言万语化做了胸腔里一抹酸涩爱怜的柔情。
顾明月半真半假的虚弱疲惫之态,显然也是唬住了适才开枪的土匪,只见他用袖口蹭了蹭额头上的汗珠,张口恶狠狠地啐了口:“妈的!都把枪给老子放下!”
差点就打中了这个小娘们,万一不小心擦枪走火,抬回去一具尸体,上面不生吞活剥了他!
“来人,把他们绑起来带走!敢和老子打商量,胆子倒不小!”土匪当下有些后怕,他怒目圆睁,恶声恶气地喝来手下把顾明月与钱云笙用麻绳五花大绑,此间神态动作仍旧凶横粗蛮,手里的枪也没有收起来,却也不再对准人举着,看似嚣张,实则收敛不少。
明白人一看便知道被绑得严实的男女颇有来头,身份竟令土匪都不敢轻举妄动。有了去年那场铁路劫案前鉴,再嚣张的匪盗也断不敢随意伤害有身份的人。
只有钱云笙自己和一众土匪明白,不能也不敢擅作主张轻易伤害的任务只有顾明月一位而已,对钱云笙仅是不方便再动手罢了。
尽管之前顾明月的动作几乎没有人完全看清,可一群大男人谁也没有把眼前娇柔秀美的妙龄女子往绝世高手上想,适才快如闪电的身手在之后顾明月半真半假的故作虚弱后,被理所当然地归纳为危急关头所激发出的爆发力。
被麻绳一道道捆得严实的顾明月与钱云笙身不由己地被身后的土匪们架着走过二等车厢,过道两旁的乘客们望着被“特殊”对待的二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低眉噤声地缩在自己的座位上,以至于一大群人在狭窄的过道上走过时出奇的顺畅,竟也不觉得挤。
走到二等车厢的尽头,一门之隔就是一等车厢了。
土匪们架着顾明月与钱云笙在门前站定,那位貌似小头目的汉子把手枪别在腰间,抬手在门上噔噔敲了两声,随后立正垂眼恭声道:“老大,人给您带来了。
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里面有人回道:“进来。”那声音带着少年的青涩,顾明月听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