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华殿的反应确实也很快。云棠还未走近堂厅就听到一把温柔似水的嗓音:

“小王爷前几日不知为何吃坏了东西,”挽姑刚开了场,就被得到示意的秦抒亲自扶起来坐下。

她道了谢,却也没推拒,只抬头继续跟皇帝解释说:

“今日,安王才好些了,想着出去走走。”挽姑避重就轻地将黎南越为何出现在南苑门的事情略过,“不妨就叫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冲撞了他。”

“小王爷也是吓了一跳。”挽姑瞟了一眼黎南洲的面色,却没有看出什么。她微微蹙眉,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

“他病中火气大些,许是情急下推了那宫女一把,吓得赶忙跑了。等回去禀告了太后,娘娘得知这件事后立刻责骂了安王,又说不知道那小姑娘怎样了?”

在皇帝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挽姑低垂着眉眼推托:“安王也不晓得那是哪一宫的宫人。只是这节骨眼上,也怕生出事端,便急忙遣奴婢来禀告陛下。谁承想原来那是陛下宫中的人呢!”

云棠蹲在门口,便看到黎南洲把目光转向秦抒,神情依旧非常从容温和。

“哦?果真如此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又像是云棠刚认识他时那样了。像个好脾气的书生一样,语气中没有一丝人间烟火。

秦抒的语调也显得非常轻松缓和:“这同属下听到的说法倒不一样。白女官”侍书女官微笑着对挽姑点头解释道,“也就是祥瑞的贴身随侍,神兽大人一向喜欢她。过几日的秋祭礼就会由这位女官全程捧花呢,安王刚刚也应该见着她了。”

她又转向皇帝一拱手:“据白女官所述,她们刚刚逢见安王时就自报家门了。安王不但知道他们几人的来历,似乎还就此说了一些很不堪的话。不知属下要口述一遍吗?”

皇帝也是一笑,丝毫不以为忤的样子,像是个宽容的好哥哥:“想必是安王顽劣,言谈不经,他自小便是这个性子,你也不用重述了。不过这样说来,安王是知道白桃三人在朕宫中听任了?”

挽姑有点急,忙开口想要找补两句。可是她的话音还未启就被秦抒截住了:

“属下当时也是怕两边会有不一致的说法。虽然清平殿有三人同在,也不排除她们会相互佐证。幸好事发处离南苑门不远,值班的羽林卫也是清楚事情经过的,因此属下已经找他们分别问过话了。”

秦女官谦卑地低头道,“羽林卫此刻也等在殿外,随时听宣。不知挽姑可需要属下”

“奴婢……”挽姑一时哑口,说不出话。

而皇帝现在真是恶劣得多了,竟然还拿话挤兑她:“秦抒,这也是你的不是。你自己也是清平殿的人,你去找人问话焉知就没有包庇偏袒的嫌疑呢?这话……叫挽姑也不好说吧。”

这一句刺得挽姑立刻从椅子上起身告罪:“陛下明鉴,秦女官定然是清明公正的。奴婢绝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这……这想来,一定是小王爷当时慌乱了,或是没听清、或是混淆了那位白女官的话。待奴婢回去告知太后,娘娘一定会对安王严加惩罚!”

黎南洲对此不置可否,就好像没听到挽姑的话。

实际上处置一个黎南越对皇帝来说就是件不值一提的事。黎南洲甚至没有什么兴趣特地打压他。

他在这里亲自问话,也不过是因为出事的那双姐妹很受小东西关心,云棠先前还为这件事看守了一天铃铛呢。

而皇帝现在突然起了一点恶趣味,不是针对临华殿是想逗逗小猫罢了。

他眼神先意味不明地越过挽姑,落在门口偷听的小毛球身上,又收回来睨了始终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的童太监一眼。多年的默契让老宦官立刻明白该如何行事了。

哦?

小猫眯起眼睛注视着这暗流涌动,往后一坐。黎南洲这大坏蛋是又要拿他干什么?

他没等多久,平素在猫崽来时只是安静侍立在一边的守门宫人突然像才看到自己一样,齐齐转向他屈身行礼,口称祥瑞大人。

而老太监也紧接着快步迎向他,面上的神色显得客气极了。他那表现就好像云棠平常不怎么光顾这里一样,同时他口中还称道:“祥瑞来了。”

在挽姑越发难掩惊慌的神情中,黎南洲也肃着眉目、满面郑重地从龙椅上起身,表示自己也才刚刚得知神兽到此。

他满眼诚恳地对着坐在门口的小猫一摊手:“不知祥瑞亲至,朕有失远迎。只是祥瑞今日为何而来,看起来又何故如此不悦啊?”

第37章

挽姑也是第一回 亲眼见到云棠。

在祥瑞刚进宫的那段时间, 临华殿还曾动过旁的心思,也屡屡试图遣人来接近小猫。为的不过是将天降祥瑞的光环借几分到太后头上。

云棠素来是连黎南洲面子都不买的性格,又不像真正的小动物一样会被食物吸引, 哪可能被临华殿派来的宫人诱惑。

更何况临华殿还曾试图用强, 几次三番想趁云棠落单时抓捕他。

要不是黎南洲很快有所察觉,对小猫保护得更严密了,云棠那时就可能被惹怒、跟临华殿的细作打上一架。

或许这件事也是其中一个导火索,自云棠进宫后没多久, 黎南洲便开始全面收缴阮英环的势力了。

行刺事件败落以后,连挽姑都开始感觉到:自己在宫中的处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仿佛整个临华殿都慢慢被孤立起来, 她在宫中行走时渐渐觉得自己「又聋又瞎」。而习惯了高高在上的阮太后只会觉得日子更难过。

临华殿早就顾不得争夺什么祥瑞了。随着失势的危机日益迫近, 太后娘娘跟国公大人的父女关系也开始重新变得热络,先前绝不许大姑娘嫁给皇帝的话,主子竟久不再提了。

在挽姑看来, 这其中的种种心酸实在一言难尽。只说当下

这场秋祭礼太后已筹备了很久, 她是绝不允许自己在这场典礼上堕一点威风的。而安王此次进宫以后便身体不适, 也算是趁了阮太后的意。

她本来就不爱亲近这个孩子。见他病了,就只吩咐他好生养着,也省了再费工夫严加看管他。

今日是挽姑心疼小王爷, 自作主张叫他去松散松散。谁也没想到黎南越竟会跑到南苑门、还把清平殿的宫女伤了。

先头挽姑说的那些都是瞎话:什么太后气怒责罚王爷, 什么安王惊慌恐惧

唯在这一件事上,母子俩的态度是如出一辙的:作为龙子凤孙,安王便是真打杀了黎南洲的奴才又如何?

只是怕黎南洲借机生事而已。

先前挽姑告罪的时刻, 虽然嘴上自有说辞,可她心里是并不气虚的。

纵然身在其中, 也逐渐觉察出自己的主子恐怕大势已去, 实际上侍女仍然不可避免地沉浸在过去对少年皇帝无奈退让, 而阮英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印象里。

直到她见帝王起身亲迎,态度庄重地从堂下抱来一个小毛球。而那小毛球一本正经地蹲在陛下手臂上,灵秀娇美,仙韵凛然,圆溜溜的眼睛静静地盯住自己。

挽姑突然开始从另一个角度觉出小王爷这次做得确有几分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