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一下子精神起来的小祖宗慢慢瞪大的眼睛,皇帝神情很认真地询问着云棠的意思,就好像他对于这个血缘相近的幼儿确实很在乎:“到底是朕的血脉亲人,朕也不忍心这么一个无辜稚儿活在那样的府上。要是你不讨厌他,咱们这两天就把他接到宫城中,养上一段时间,好不好?”

闻听此言,云棠攥上来的两只手一下子就把皇帝的大手拉开了。

是的,云棠当然记得那个小孩,那个傻乎乎的幼儿版黎南洲虽然男人没提之前,小猫大人根本就把这个幼崽抛到了脑后可他想起来以后,还是对那个小豆丁很感兴趣。

要云棠来说,那个孩子的五官实在跟他这隔房表舅兼远方伯叔像得出鬼了恐怕黎南洲自己都生不出来这么像的。

或者也可以说他们柳家人的基因实在太过于强大?

也就是没有人往这个方向去想,但如果把黎南洲、卫今扶、柳纸青三个人放到一起,一个人类学专家只凭一个照面就能很轻易地断言这三人有一部分血缘同出一族。

而小猫大人确实仍不太能抗拒一个缩小版、又明显有点傻了巴叽十分好哄的「黎南洲」,特别是又大又真的这个正版最近是这么的忙

“可是怎么会呢?”只是云棠还是觉得这件事透着蹊跷:“巡城礼那天他都能上龙辇了,这在整个宗室都是独一份的荣耀,而且所有人都以为你要重用柳纸青、要光复母族。广恩伯府明显还指着这小孩谋好处呢,他们居然还敢虐待他,甚至让他差点死掉?”

这是云棠又生气又感到极其不可思议的地方。他努力瞪大眼睛,跟自己的睡意抵抗。

黎南洲的表情倒是显得很平淡,他只是伸手摸了摸小猫的头:“黎峻之势大,他的父祖叔伯、乃至全府都能从中得利,但他的嫡母嫡兄却会因此地位不保,甚至恐惧自己本来的囊中之物落到这孩子手中。”

其实云棠思维清晰了一些后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他还是想问:“那指望他得利的父祖就是傻子吗,光想着好处、却不伸一把手来保护这座金财宝?”

皇帝眉毛微挑,唇边竟露出了一个模糊的微笑:“他们的重视是虚情假意,嫡系的恨意却是货真价实,黎峻之有了宠爱和看重,可却并没有随之而来的权力武装自己,不过是个三岁幼儿,自然是人家的案板鱼肉了。”他平静地向云棠解释道。

实际上如果此时的小猫大人再清醒一些,就能意识到男人的神态语气虽然温和,却更显得寡淡薄凉,别说跟这人对待云棠遇险时的态度相比似乎都不及平时小祖宗闹脾气不肯好好吃饭时受到的重视程度,这让皇帝最开始那几句关心心疼小孩子的话都显得格外虚假好笑。

而皇帝在巡城礼那日对于小猫大人把注意力都放在这个小孩子身上、忽视了自己,明明曾表现出很强烈的不爽,可他如今又主动开口说要这小孩进宫陪伴云棠了……

这一切矛盾之处似乎都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可云棠实在太困了。他实在难以维持长久的清醒,绵软的淡香正无孔不入地包围着他、散发着深梦里温暖黑暗的味道。皇帝的手也落到他背后一下一下地拍着,这让小猫大人感觉到安全又舒服,他的眼睛在不知不觉间只能无奈又沉重地再次合拢了。

云棠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那我们明天就把这个小孩接进来吧,别让他再住在广恩伯府了。他一个人进来的吗,有没有亲近的侍人呢?他住的地方要不要提前收拾好?”

他模糊地问着,笨拙地模仿着别人关照自己的模样,不过小猫大人本质上并不太会操心这些琐事。

毕竟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云棠逐渐又把皇帝的大手盖回到脸上,心思也转回到自己最初关心的问题上:

“你待会还要回书房,对吗?今天就别搞到那么晚了吧,黎南洲。我都有些想你了。”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最近会写得比较慢一点,不保证日更

第112章

云棠也不知道黎南洲昨夜到底有没有走, 不过至少在他完全陷入无梦的睡眠前,这个人都还陪在他身旁。

而尽管小猫大人近日的睡眠质量有显著提高、他也随之醒得越来越早。

可他起床之后是必定见不到黎南洲这个劳模的或许一整个白日都见不到这也让云棠每日刚醒来的那一会儿都有点提不起精神来, 虽然说起来他现在每天都过得比先前充实得多, 可云棠还是会感觉到某种说不出的空惶和无聊。

在今日,这种情绪尤其郁烈。

随着冬日渐近,宫城中也难免越发萧瑟寒冷,各处宫殿倒是已早早地烘暖了, 尤其他这个祥瑞平日坐卧起居的地方。可室内的温暖又格外凸显出外头敲击窗棂的北风,枯败的枝条正透过窗格镶的大块玻璃摇摆颤动这几块外贡来的透明玻璃还是他们秋祭礼出巡期间由内造府换上的, 除却云棠喜欢坐在窗前向外面发呆出神外, 明翠等人也都赞这「白琉璃」能映得殿内宽敞亮堂。

可今晨的小猫大人倚靠在堆枕上懒洋洋地向外望时,就只看到一两片在空中飞旋打转的枯叶和满目鼠灰色的阴沉沉的天空。

这天色叫人看得心里发睹。

虽然云棠已完完全全睡醒了,可是北风呼啸声、殿内微弱的香塔流动声还是让他生出一种不高兴的懈怠来, 叫他有点想钻回被子里蒙头再睡上一觉。

阿亚并小杏等人此时都在寝阁内陪着他, 只是云棠赖在床榻上不动, 她们手上也就先做着自己的事情。

宫人们发出的声音俱细细的,衣料摩擦时亦有种令人放松的窸窸窣窣,小猫大人把手和脚都缩在暖暖的被子下面, 只露在外面的眼睫慢慢眨动着, 放空的脑袋里也不知都乱七八糟想着什么。

就这样赖床了半晌,寝阁外面倒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云棠顿了一下才回过神抬头去看却是童掌笔正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老宦侍一探身, 看到小猫大人确实是醒着的,脸上不禁露出个笑模样:

“祥瑞不起来洗漱更衣, 用些饭食吗?”话虽如此说, 老童平素却是不太会催云棠的, 因此他紧跟着又解释了一句:“峻之小少爷立时就要过来了,刚才明能过来报说他一刻前就进了北辰门,祥瑞这会儿要是不想见,老奴便先让人领他到别处收拾一程。”

“啊?”歪在枕上的云棠小吃了一惊,他紧跟着便也想起来昨晚黎南洲跟自己讲的事情,可他万没想到“这样冷的天,这么一大早,你们就把这小孩子接进来了?”

云棠今日起得都不算晚,而广恩伯府距宫城还有好一段距离。

可他还赖在床榻上的时候,黎峻之这么个三岁小儿都已经进宫了?

按照黎南洲昨晚的口吻,他明明是心疼这个小孩待在广恩伯府上受罪的。可今日这样的天色、清晨这般的冷风,他们急哄哄把一个三岁的小孩子带进来,这真的是心疼看重黎峻之的态度吗?

虽然小猫大人的思绪从醒来时就有点懒洋洋的,这时候也仍然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既然人已经快到了,云棠一时间倒也没时间多想,他只是撑起身体道:“那我起来吧。”

小猫大人的脚刚踩到铺得厚厚的脚踏上,阿亚立刻走过来给他披了一件羔绒外袍,云棠还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她,想直接跳下来正式换过衣裳时,童太监连忙在一旁阻止道:“哎呦,祥瑞也不必如此着急。峻之小少爷入得宫城后,总要休整一番才好过来见您。祥瑞徐徐地洗漱用饭就好。”

老太监心疼他,云棠就只好从善如流地又靠坐回去,紧了紧身上披的外袍,他一边接过宫人递来的香花露漱口,一边目光出神地盯着在寝阁内悄悄忙活的阿细小姑娘正在矮案边换香丸,只是很明显香炉中的那一颗还剩下大半,她就将其拿出来换成了另外一种小猫大人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

接下来的洗漱更衣、梳头佩冠倒是跟平日里没什么不同了,只是云棠想了一程黎南洲的事,想了一程被急急接进宫里的这个小孩子黎南洲忙成这样,连陪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多少,就算这个人言称怜惜幼儿,他又真的有空余功夫去照顾这个母族表妹的遗子吗?

如果只是随便把小孩子丢给宫人照料,那何必又特意接到宫里、养在眼皮底下,皇帝便只是赐两个管事到广恩伯府,云棠不信那府中之人还敢对黎峻之做什么。

而且身为皇帝,突然把一个稚龄的宗室子接到宫城中养育,这里面透出的政治含义又让人不得不多想,云棠不相信朝廷和宗室会对此疏无反应。就是黎南洲自己他此举到底有没有别的用意呢?

昨晚于枕间叙话的时候,小猫大人只一味困得迷迷糊糊,当时他倒没深入思考过这不同寻常的一件事。皇帝只说因为自己当日挺喜欢这个小孩、而黎峻之前些日子又差点送命,这两个理由看起来都很合理,云棠也能够接受。只是……

云棠的目光突然微微顿了一下,他轻嗅着自香炉中逐渐蔓延开的、跟昨夜闻起来如出一辙的香气,神智从醒来后已完全变得清明:

“阿细,”他面上殊无异色地叫唤不远处的小宫女:“你先别出去。你把手里的东西拿过来,我想瞧瞧。”

站在旁边的童总管闻言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不过掌笔太监并没有表示什么,只是一瞬间,他的神态举止便已恢复如常。而位置更远些的史姑姑却背对着床榻的方向垂下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