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楼御老得已寻不见几分年少时玉树临风之态,仅从他看青丘的目光之中,那等如浩瀚湖海的柔和,能窥一二当年气度。他的头发早已白尽,彰显着他的后半生,青丘并没有缺席。

青丘望向年迈的人皇,就如三十年前望他一般仰慕而妩媚:“陛下今日的朝听结束得如此早?”看惯潮起潮落的大妖,并不因眼前人的衰老而有半分改变,只如每一个熟悉的晨钟暮鼓之间稀松平常的语气,笑着朝他道:“是很巧的,神姬来了。”

爱海要在陆地上爱,登高山,瞭望大海。爱人亦然,万全处,方可率性狂恋。1

青丘接纳了他的一生,不因他的躯壳是新鲜是衰败,不因他的长发是鸦青是花白。

这让病心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欢喜与辛酸。

衰老的人皇向病心拱手:“仙子三十载未变。”

“贺楼国君。”病心颔首,目光直愣愣落在他雪白的头发上,思绪翻涌着回到三十载前鲲舟之上那个吻我在看,若小师叔是一介凡夫俗子,这样好的头发,随年华老去而苍白。白发戴花会是什么样子。

是了是了,是有盟约的。

“神姬?”青丘浅笑着挽过贺楼御,唤她回神。

病心收回眼眸,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胸腔之中满溢着澎湃的情怀,朝思暮想的柔情就要流淌出来,那么的迫不及待:“真好。”她退后一步,玄黑的衣袂不断翻飞,就要去云端,“我……想起些事情。要,要回去了。”

青丘不解:“这么急吗?”

病心踏云而上,白发于风中四散:“急的。我要去找,等我的人。”

[1]《伪所罗门书》

0098风情(H,厮磨和冲撞)

每个人都各得其所,每个人都等到善果。

这样的坚定的喜悦让病心忽有了许许多多陌生的勇气,她沿着云端一路急掠,迫不及待地奔向乌莲池畔,洗剑亭旁的那株海棠。

那株海棠就在那里,琼枝伸展,花瓣夺目。乌莲池清澈的湖水投影着它的身姿,于轻飘的乌色绸纱之中,三十载愈发强盛。每一缕伸展的枝丫,都朝向更高的地方触碰。

病心站在花树之下,心中无限开阔。

“小师叔。”她垫着脚尖,开口柔柔道:“小战神将重新遇见小桃了;青丘陪着贺楼御渡过了凡人的一生。他们势必重逢,虽然不一定是预想中的样子。”

那棵海棠树就在那里,静默不语。

“这一切,都让我想到你。”

“想到曾与你说过的那句话。我只想过你该有完整的一生,直至白发戴花。”

“未想到,我却比你先白了头发。”

“如果你还在的话,如果你……能听见的话。我来赴约了……”

病心抬起头来,仰望那颗绝美的海棠。只恐夜深花睡去,只恐夜深花睡去……

那颗海棠被欲海的仙风一卷,落下一朵花。

那朵花落得太慢,好像每一息都飘过许多年华。

直至悄无声息地落在病心的掌心里。

病心的手白如玉脂,光洁得如莲心般柔嫩,轻轻捏住那脆弱的花萼。

那朵花既入落地归家般,展开它艳美的瓣。绯红的弧度好似一个等待,她轻轻地低下头,将它戴入耳畔的发间。

艳美的花树忽然如重生般一振,幻化作万千花朵纷纷如瀑般落在她身,再打着旋儿,落入池水之中。

病心于花雨之中矮身低头,望向乌莲池里徐徐波动的涟漪,在那如鳞织的湖面上,照见模糊的自己。

她的白发被水波荡得蒙上一层浅薄的光晕,渐渐与水中徐徐上升的黑发所重叠。

天枢浑身赤裸,于乌莲池中腾身而起,带着水渍的胸膛将她整个人纳入怀抱。

“小师叔……唔……”她几乎能感受到他那真实的触感,甚至池水沾湿衣裳的微凉。

他的手撑在池岸的乌玉石上,肩脊的水渍顺着腰窝低落,几是揶揄的口吻:“……怎么这会儿才开窍呢。”

病心迎上他带笑的眼睛,既委屈又埋怨:“小师叔。”却止不住地将他紧紧抱住,“可让我好等呜呜。”

他温柔地贴在她的耳畔与脖颈,如同怀抱世界上最珍贵的秘宝。呼吸错落中,海棠的甘香与苦涩盈满她的鼻腔。十方天华,都显得真实而具体起来。

洗剑亭的帷幔轻轻浮动,安静地扫掠过他二人身上。病心随手一扯,那帷幔徐徐坠落,化作一件精妙的鲜衣法披,落在天枢的肩背。

他整个人肩宽腰窄,风流难表,骤有几分仙姿风骨。病心被他抱在洗剑亭柔软的地衣上,只以目光描摹他的眉目,忽觉他有一星半点的地方不太一样了,却说不上在哪里:“小师叔这些年,可有神识?”

“有。”

“……三十载寂寥,可能承受?”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天枢欺在她身,一线明媚的光影自洗剑亭的帷幔间落下,落在他的脖颈上。那一痕金灿灿的光芒将他说话时微振的喉结衬得很好看,“梦见了你。”

“梦见我们在人间的事情?”

“不是。”天枢眉眼微垂,贴近她的脸颊,“我梦见你在一团混沌的雾中沉睡,我于雾中吻你千百万次。你却一直没有醒来……”他的双指掠在她浅白的发端,“梦中的你不是现在模样。为何白了头发?”

“……”病心答不上来,唇角微微啜喏,“或许是,受人的成全。”

天枢并不再问,温柔埋头,将她整个纳入身下:“我自这场大梦中,给你带来的……这个吻。”

他闭起眼睛。

这个吻横亘十八混沌,轻轻落在她的唇瓣上,令人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