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厅堂里,长辈们忙里忙外地准备祭祀的用品,而萧百守正在跟一只拴住的黑狗对视,双手?插着腰挺着小肚子,等那?黑狗有些动静要站起身,萧百守又赶紧往外跑了。
待黑狗慢悠悠地趴回去休息,萧百守又站回去和人家对峙。
场面颇为可笑。
此时?林照溪给萧砚川递了块苏点,说:“先?垫垫肚子,回来再吃早餐。”
萧砚川扶住她的胳膊,头一低,问她:“你还好吗?”
她先?是一怔,旋即在他低语中听出了事?后的关?怀,细眉蹙起瞪他一眼,而后又不知说什么好,转身继续忙着装点心。
萧砚川抬手?将甜点送入口中,甜腻极了,从喉咙到胸肺,再到四肢五骸,全被充盈起这种甜腻感,恨不得被她那?含水的眼眸再恼一下,实在挠得他心痒。
江南宗族如水脉延续,祠堂前流经的一道?河水被开凿的弯道?积蓄了起来,雕栏画栋的门楹也迎来了鱼贯而入的人们。
原本只当来玩的萧百守看到一片片庄严肃穆的大人们,不禁也安分地站在爸爸旁边,而隔着一个厅堂,妈妈正站在他们远远的对面。
穿梭而过的老人们手?里捧着祭祀的三牲五鼎,行叩首礼。
萧百守懵懵懂懂地看着,发?现?祭台上放了昨天拔的稻谷,还插着龙舟比赛拔得的旗子。
他忽然?兴奋地要跟爸爸说,想抬手?的时?候想起爸爸讲过手?不可以乱指,刚要扯爸爸的衣袖,就突然?听到低沉浑厚的嗓音响起:“砚川,来上柱香吧。”
庄严肃穆的古祠中,光滤过深沉的窗棂照了进来,仿佛也不敢打扰那?般,只亮着天井的一隅,余光如雾,寂静地漫进祭台前。
一道?青蓝色的笔挺长衫立于中央,手?持线香,亦如肃穆尊像,低眉敛目,一时?四周陷入寂静,唯有他手?中燃着点点星火,尤其明亮。
线香稳当地竖入香炉,袅袅飘上天际,林照溪的目光望着那?袭长衫,男人掖过衣摆,跪在蒲团前,身板是那?样刚正,叩首的每一下,都让她的心安稳了一次。
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得天地见证,从此,萧砚川也得祖宗庇佑了。
接着轮到萧百守了,他还太小,由太爷牵着他叩首,学着爸爸跪下的时?候,却发?现?太爷口中一直在念词,又听不清楚,于是眼睛圆圆地仰头看他,等到太爷让他拜了,他才?虎头虎脑地趴在蒲团上,五体投地,虔诚极了。
等回到爸爸身边,萧百守仰头看爸爸,小声说:“现在爸爸妈妈和我,是不是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萧砚川的掌心抚了抚萧百守的脑袋,让他安分实在不易,好在他有一个心愿,让他照做便能实现?,他自然?认真完成任务。
萧砚川呼吸缓缓地沉下,如石头落地。
此时?林照溪走?到了小包子的身后,弯身对他说:”萧百守,你今天表现?得很棒。”
萧百守转身看到妈妈,不由扑到她的怀里抱住,这里都是大人,吓人。
林照溪的目光抬起看向?萧砚川,发?现?男人正垂眸望着她,眼里蓄着笑。
萧百守实在辛苦极了,他还那?么小,忍着闹腾的天性在祖宗面前表现完毕,终于被奖励了一碗白粥和青菜。
他坐在小板凳上呼呼地吹着粥上的热气,邻座的外甥说:“终于完成了大事?,我们下午又可以去玩了!”
这时?年纪大一点的小孩问萧百守:“小叔公,你下午来吗?”
“二舅当然?来啊!”
“可是他们家不是要回去了吗?我爸妈也要回城里上班咧。”
萧百守听见要回去,整个人都骇然?了起来,坐直身板道?:“我爸爸妈妈没有说要回去啊!”
“不如去问问他们吧?”
“大人是不会说的,他们怕我们闹,总是半夜趁我们睡着了走?。”
“啊,可恶!”
几个小孩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谁都不想萧百守回去。
“我有办法了!”
这时?候坐在萧百守身旁的大孩子说:“我们可以问祖宗啊,大人们遇事?不决都会掷筊!”
“掷筊?”
萧百守好奇问:“那?是什么?”
“就是跪在祖宗牌位前,问他们什么时?候出门办事?较好,你爸妈肯定会问祖宗的,我们求祖宗,让他们跟你爸妈说晚点走?。”
“这是个好办法!”
一旁的外甥兴奋道?:“二舅,我们赶紧去!”
萧百守也有些激动,放下碗就跟着几个大孩子往祠堂猫过去了。
此时?廊下摆着好几张圆桌,刚祭拜完的村民们都挤挤泱泱地围坐一团,萧砚川的眼神不时?往小包子身上看,就见那?群孩子又要出去团伙作案了。
萧砚川沉了沉气,朝林照溪道?:“我去看看。”
早餐还没吃两口,就又要去拎孩子了。
林照溪的腿还软着,只好说:“快点回来,让他跟太姥姥告个别就要准备走?了。”
萧砚川掌心压了压她的手?背,让她放心。
屋外的天色有些阴,太阳不晒的时?候倒适合孩子户外瞎跑,萧砚川不需跟多近,一打眼,就猜到他们是往祠堂过去了。
脚步不紧不慢地踱在乡间,石子路略微凹凸不平,他想起和照溪的这一路,比起结婚证上的那?个章,今日上的香,是更重大的成果。
这个祠堂于他而言也是归属之地,他知道?地点,他能进去。
微光照在归于宁静的四方屋瓦,香案上仍放着贡品,点的油灯还在长燃,一群小孩子中间,是正跪在蒲团上的萧百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