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Venesa那一句「杜太太」听得远蓉非常刺耳,里头饱含极度的嘲弄与恶意。远蓉回她一个微笑,很有风度的退开。

远蓉对舞池里的事并不感兴趣,就算他们旧情复燃也不干她的事,她从侍者的盘中接过一杯鸡尾酒,走到落地玻璃前凝视窗外。

窗外有一座宽阔的阳台,有桌椅和好几盆花,同时也绕上闪烁五彩亮光的小灯泡,让有人跳累了可以到外头清静一下;但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阳台上并没有人影。

鸡尾酒的酒精并不浓,带点淡淡薄荷味,酒一喝下去,远蓉倒真有一点饿了,正当她想走回座位去时,却有一个男人挡在她的面前。

远蓉认出了那个身形,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那是堂姊的丈夫秦天骅。

「好久不见,远蓉!」

秦天骅笑容满面,即使年过四十,乍看之下仍像个心无城府的大男孩。就是这副纯真的模样,再加上父亲的一路护航,让他在短短几年内步步高升,从党部到总统府,他的形象与能力都十分受到外界的肯定。

每回在媒体上看到他们一窝蜂对秦天骅的赞美,远蓉就会觉得恶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谁知道那张故意装出来的无辜外表下,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污秽龌龊。

堂姊死后,远蓉就完全避开和他碰面,她清楚自己的修养不够,绝对无法虚伪的招呼寒暄。远蓉需要用极大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这是徐昱婷的婚宴,她绝对不能在这里和他翻脸。

但她却无法压抑声音中表现出来的恨意。「我们最好不见,免得我控制不住甩你一个耳光。」

灿烂的笑容顿时黯淡。「你还在恨我吗?你仍然无法对云蓉的死释怀?」

「别当我是三岁小孩,」远蓉怨恨的说:「你还真当我一无所知?你今天是找谁当你的幌子?我想你总不至於把你的男朋友带出来吧?」

秦天骅意味深长的打量远蓉,出乎意外的,他并没有否认,却是笑了出来。

「你堂姊告诉你的吗?我知道她死前曾经去找过你;但你以为我在意吗?我怕你跟谁说?」

他的视线转向舞池中的杜洛捷,他仍与Venessa耳鬓斯磨,眷眷恋恋、卿卿我我,完全就像久别重逢的恋人。

秦天骅恶意的一笑。「真感人是不是?云蓉的男人不爱她,是因为她的老公是同性恋:而你的男人不爱你是为了什么?因为你性冷感吗?」

远蓉面无血色,多想一拳打掉他的笑脸。

「真是可怜啊,」秦天骅继续刻薄说道:「起码我和云蓉在人前还是恩爱夫妻的模样,而你那个万人迷的丈夫,眼中根本就没你的存在。公开拈花惹草不说,还在大庭广众和别的女人亲热……」

远蓉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来正打算挥向秦天骅,却让一双臂膀由身后抱住,

杜洛捷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警戒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巡视。

「怎么了?」他搂著远蓉轻轻的问,眼睛却威胁般直盯著秦天骅。

秦天骅职业性的公关笑容又露了出来,以他最擅长的诙谐轻松的说:「怎么了?还不是吃醋罗!我说妹婿,远蓉难得出来玩,你总该多陪陪她,哪有搂著别的美女在跳舞的道理呢!」

远蓉一个字都听不下去,挣脱了杜洛捷,头也不回的冲向落地窗,奋力的推开门,走进冰寒凛冽的阳台。

室外的气温低的吓人,高楼强烈的寒风毫不留情的攻击远蓉单薄的衣衫,冷的让她直发抖。

但她的发抖并不完全来自於寒冷,还有更多更多,无可发泄的愤怒。她气自己的懦弱、气自己的无能,明明仇人就在眼前,人家不但不把她放在眼底,反而还当面讥笑她。

自己果然是不该来的。她就像一个即将被送上祭坛的祭品,穿著华丽可笑的衣裳,涂抹著浓厚艳丽的胭脂,等待她的却是高台上的熊熊烈火。除非挫骨扬灰,否则她下不了那个祭坛。

全然的挫败让远蓉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直到一件厚实的披肩滑上她的肩头,一声轻柔的呼喊包围了她。「外头这么冷,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这样跑出来……」

她不需要他的关心,她不需要他那似真似假的柔情。就算杜洛捷也是这场婚姻的受害者,却也是个比远蓉更强势的受害者。

「你何必来这里假惺惺?」远蓉挣脱掉披肩猛然转身,毫不掩饰愤怒激动的大喊:「反正在这场笑话般的婚姻里,大家该看的也都看了、该说的也说尽了……我还在乎什么?我现在只求你别来烦我,让我安安静静当只缩头乌龟行不行?」

杜洛捷专注的凝视远蓉,一语不发低头捡拾披肩,再重新披回远蓉肩上,不容她抗拒的围裹住她,将她带往阳台偏僻的角落。

「是为了秦天骅对不对?」杜洛捷轻声的问:「我看得出来你恨他?他曾对你做过什么吗?」

远蓉恨恨的说道:「他会对我做什么?那个同性恋!」

「那么谣传是真的罗?」杜洛捷的语气很乎静,似乎并不意外。「但是……他不是曾经娶了你堂姊吗?」

远蓉不答,低头望著大楼底下的车水马龙。

「我了解了,又是一场因利益而结合的婚姻!但……难道你父母不知道吗?」

远蓉依然沉默,泪水在她眼中打转,终於很不争气的滑落。

这回换杜洛捷沉默了,阳台上五彩的灯泡在他们身边闪烁,为漆黑的夜色增添一点缤纷,但却不能改变黑夜依旧是黑夜的事实。

「我想……你堂姊在结婚之前并不知道一表人才、温文有礼的丈夫是个同性恋吧?她在结婚后多久才发现的?她的自杀和这件事情也有关系罗?」

「堂姊不是自杀的。」远蓉忍不住脱口而出。

杜洛捷扶住她的肩膀将她转向他,眼光深沉,带著无限锐利的疑惑。

「你知道些什么?要不要说出来?我看过一些相关的资料,上面还有你堂姊写给秦天骅的遗书,字迹比对也没错,为什么你会认为她不是自杀的?」

「你调查过这件事?」远蓉的防御心又出来了。「为什么?」

杜洛捷嘴角一扬。「上回在大宅里你和我提过这件事,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而这件事显然在你心中埋藏很深的阴影。说出来吧!说出来会好过些。」

她能说吗?眼前这个男人并不能算是朋友,她能相信他吗?

但她望进杜洛捷的眼中,坚定而温暖,彷佛一潭安全的港湾,可以让疲惫而无助的心灵,全然的信赖栖息……於是她说了。

她从堂姊结婚的第一天,秦天骅对她的精神虐待开始说起,自此以后,堂姊的婚姻就一直处於人间地狱的恐惧;她也姓朱,但朱家并无法给她保护,反而是那只把她推向炼狱的魔手……秦天骅领养了两个智能不足的孩子来提升自己的形象,却让堂姊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堂姊和秦天骅的助理谈恋爱,他们相约远走高飞,事情败露后,爱人先行逃逸,堂姊跑去找远蓉求助……然后……就是堂姊被发现死在旅馆的「自杀事件」……

远蓉说到这里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趴在杜洛捷的胸前痛哭起来,那是她在八年前就该哭的泪水,那是她对堂姊含冤八年的愧疚。

杜洛捷轻轻的拍著远蓉的背,等待远蓉的情绪平息。怪不得远蓉会有那么严重的危机意识,怪不得远蓉对他这个丈夫如此敬而远之,原来有这样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如此说来,他倒变得无法抱怨了,因为阿公虽然蛮横的主掌子孙辈的婚姻,但阿公至少不会为了利益把亲人送进火坑。从大姨杜林秀、大嫂沈琴茹、到眼前的远蓉,每一个嫁进杜家的女人都是百里挑一的人选。

「我救不了她……」远蓉啜泣低语:「我明明知道她的处境危险,可是我却不够谨慎小心,我害她冤死在那间肮脏的小旅馆里,可是我却没有勇气出面揭发真相……就连秦天骅都嘲笑我,就算我知道又如何?我能向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