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哥,我是这个”祝彰指指身后墙上另几幅作品,“我们这平常都预约,不接急活。你这个时间来可太为难人了帅哥,大过年的,你瞧这条街上还有哪家店开着。”
顾潮西没理他,余光止不住往楼上瞟,自顾自地问:“楼上那声音是疼的么?”
没等祝彰答他话,楼上那间工作室线圈机的声音停了,然后响起一个有些低沉的人声:“歇会吧,五分钟。”
“成、成!”有个声音应他,是刚刚抽气的人,“刚想说呢,疼劲儿上来了,怪刺挠的。”
祝彰对他挑挑眉、耸耸肩,那意思是,答案你现在知道了。
“这么疼么?”
顾潮西低声呢喃一句,视线环顾一圈,看到隐藏在一楼深处的穿孔区,墙上贴满了遍布身体各种位置的穿孔作品。
有的是恢复好之后才拍的,耳朵他都见怪不怪,其他一些比较特殊的位置最引人注意。唇、舌、眉骨都已经不算猎奇,胸口、肚脐甚至都可以算大众款式,还有刺穿了锁骨的、埋在颈底的,像嵌进去的艺术品。
最后几张他叫不出名字,像丝带从人体表层长出来,打出漂亮的结。
还有一些,一眼可以看出是刚穿完就拍下来的,打孔的部位还因为充血而红肿成一片,顾潮西却觉得自己在无形中被吸引,蠢蠢欲动。
他喉结微动,转回头来,问祝彰:“刺青和穿孔比起来,哪个更疼?”
话音刚落,楼上响起开门声。顾潮西仰头望上去,从门缝隐约看见里面的床上趴着一人,上身裸着,满背的图刚纹了不到一半。
没等他看多清,门又合上,一人闪身出来。
顾潮西视线从门移到人身上。那人戴着围裙,手套未摘,手臂举在身前,正借助手肘将门合上。
低沉声音的主人逆着光望下来:“彰儿,怎么了?”
这一声短促的询问让顾潮西一瞬间产生了十分强烈的割裂感。
称呼是亲昵的,细听之下语气却似死水般平静,跟这人没什么感情似的。
“这帅哥问我打钉和纹身哪个疼,”祝彰答完了楼上,头扭回来又继续答顾潮西的问题,“那可不得是纹身吗,打钉多容易啊,‘库擦咔嚓’两下就得了,纹身就不一样了,图案越大、皮肤越薄就越疼呗,纹不完疼不完,越纹越疼,割线能忍上色都忍不了。你看楼上那大哥,一个满背都疼冒汗了,换个骨头多的地儿,得厥过去。”
这是个开来口就停不下来的主儿,三个人,几句话,他一人说的比另外两人加一块都多。
“那哪最疼?锁骨?脚踝?”顾潮西琢磨着,连羽绒服带着里层衣服的袖子一起掀起来,露出光洁的右侧小臂,“还是腕子骨?”
“每个人忍痛力都不一样,讲道理是锁骨,但也不绝对,有人纹腰侧一样疼,换其他敏感位置更不好说。你感兴趣,自己试试不就得了?”祝彰盯着他乐,“不是,我说你什么毛病,别人都问哪不疼,你怎么反着来?”
顾覃从楼梯上下来,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完整,直到站到祝彰面前了,才开口问他:“不是让你把门锁了,又犯懒?”
祝彰缩缩脖,瞄顾潮西一眼:“楼上那大哥除夕来扎图已经够奇葩了,他孤家寡人的就算了,那谁成想这一个学生样儿的除夕也不回家搁街上瞎遛呢?”
他指指门外:“我前脚抬头瞅一眼还空得一个人没有,后脚他就戳我跟前了,还把我吓一跳呢。”
顾潮西面无表情戳穿他:“我站门口抽了一支烟,一共两分钟,你一次头都没抬。”
顾覃无声看祝彰一眼, 没等说话,祝彰自己先找个台阶下:“哎呀,多大点事呢,来就来了呗,我跟他说了,不接急活再不济,做他一单生意,别的不图,图个养眼也不亏是不是,好兆头、好兆头,明年生意红红火火”
他话是这么说着,还是起身,从前台钻出来,三两下给门上了锁。
顾覃把话挑重点的听了,没再搭理他,转头看向顾潮西,似是默认了祝彰打烊之后又放人进来的行径:“想纹身?”
顾潮西上一秒心思还在那一大块照片墙上,被这么一问,鬼使神差“嗯”了一声。
顾覃就问他:“想扎什么图案?”
本就是临时起意,被这么周全问一通,顾潮西脑袋一片空白,只能如实答他没想好。
他视线落在那个纹身师身上。很高大的身材,高过他半头还多,保守估计一米九都不止。很干练的短发,五官深邃得有点像混血,下楼的时候俯视看人,压迫感就尤其严重。
不等顾覃开口,祝彰又把话截走:“你这可不行,纹身最忌讳你这种一问三不知的客户,问什么都说不知道,给意见说都可以,等图画出来就开始挑这捡那了,哪哪都要改,费力不讨好。”
顾潮西不语,看上去倒是像在认真思考刺青图案,眼神却定在顾覃身上,没有停止打量。
他盯住顾覃的右侧耳朵,亮闪闪的一排耳钉,从耳垂到耳骨。
顾潮西又多看一眼,只有右耳有,左边就空空如也。
他知道自己的目光早就被人看穿。但没人揭穿,他就接着看。
顾覃走到祝彰那边,举着胳膊吩咐:“彰儿,帮我接口水。”
祝彰从前台饮水机边捞过来个水杯,卡通的,很大一个米奇头,往下一按盖就弹开,吸管蹦出来,刚好弹到顾覃嘴边儿。
顾潮西就看着一身黑的男人,穿着工作围裙,双手举着,面无表情从卡通水壶里嘬水喝。
祝彰的神情有十分得意,就差把“我挑的,眼光不错吧”的炫耀写在脸上。
画风割裂,但在意料之中。
顾覃喝完水,转向顾潮西:“那回去想想,加个工作室微信,想好了工作时间随时联系。初八营业,年后再给你画图。”
说完看看表,五分钟差不多到了,又要转身上楼去。
顾潮西叫住他的背影:“那打钉呢?钉打哪儿疼?”
祝彰嘴永远比顾覃快点儿:“跟刺青一个道理,穿孔方式、皮肤厚度,都有关系。还是一般来说,打硬的地肯定比软乎地儿疼,刺穿、平穿、埋钉,反正也各有各的疼法吧。”
顾潮西这回主意下得快,话是对祝彰说的:“那你给我穿吧,穿哪都行。”
他下巴指指楼上那间工作室:“那不是还没忙完呢么,就你们下班前,能打几个打几个,我不耽误你们回家过年。”
“你打几个啊还‘能打几个打几个’?”祝彰听这话反倒往前台的高脚凳上一坐,看那意思是不打算动了,“一般你这种没啥主意的来了,回去多半儿得后悔。得了你也别急了,回去好好想想再来吧。而且我们穿孔师傅不在,这活我做不了,你要非赶今天,还得指望我哥。”
顾覃一向不往外赶进了门的客人,他上了楼,停在那扇推拉门前,对顾潮西说:“第一次,打耳朵吧。后悔了也能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