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知道那边医术昌明至此了?”

“元礼不敢欺瞒母亲,那边的医术确已进步到我们无法想象的地步。此外,去那边的事,元礼未曾同任何人讲过,便连老先生,我也只字未提。若非今日母亲问起,我原是想让元青与我一起死守这秘密。”

“既打算死守,为何又告之于我?”

“父亲母亲是元礼的血肉至亲。儿子在方外几日,最挂念的便是家中父母。”徐元礼温声道。“母亲方才让元礼做的选择,元礼仍想坚持,行医是元礼自小的心愿,但……寻找舟口镇渡外之法我也不想放弃,万望母亲成全。”话毕,徐元礼又是一个叩首,长叩不起。

蒋大夫与徐元大夫对视良久,蒋大夫小声抱怨道:“一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人,今夜怎么竟说这么多话!”

徐元大夫立即察觉到妻子态度的软化,连忙趁势道:“他今日说这许多,我听得头都大了,着实需要时间理理。不妨先让他早些回去休息,待你我理好个中情形再谈后事,如何?”

识破徐元大夫护儿心思的蒋大夫瞪了丈夫一眼,摆摆手道:“罢罢罢,你分明有备而来,肚里装着一座山的说法要对付我。”

“元礼不敢。”

“不敢你也做了。”蒋大夫揉着额角道,“行了,出去吧。”

“是,母亲。”徐元礼行礼起身,“对了母亲,元礼想问您借一件东西。”

问母亲拿完东西,徐元礼沿着回廊缓步慢行,打算先去找何霜。不料经过自己房门口时,眼前突然蹿出一群人,连东南都不住地想往他身上攀爬。徐元礼目光搜寻,最终落定在门框边站着的何霜身上。他心知她夜间视物能力差,周遭没有一盏灯,她定然看不清他。无妨,他看得见她就好。

进了房间,徐元礼当先点上蜡烛,对上一张张熟悉的脸,他先沉声对元青道:“我没事,你快回房,一会儿被母亲瞧见不好。”

徐元青站在原地嘟囔了片刻,蒋斯微等不及推了他一把,道:“听你哥的话!”

尽管不情不愿,徐元青终是退离了徐元礼的房间。

众人围坐在书桌前,怕烛火太明显招摇,蒋斯微特意将之藏在桌下,徐元礼看他放烛台的地方,忽而晃了会儿神。

“我先说你离开这几日镇上情况。”徐致抢先道,“统共也没几件事,那日元轸劫走何霜,镇长说他着了魔,请蒋村老大夫、元村仙家都去看过,似乎不是托词,那日之后,元轸确实身体有异。这不,老先生趁此机会拿回河道巡守权,以河道有邪魔为由对全镇封锁了暗门水域,仅允许我们,外加几个新接手的后辈前往巡查。”

“老头确实待你不薄,七十多的人了,一向不愿坐船,今夜还特意前去接你。”蒋斯微补充道,“你一走啊,不止你父母,全镇老小都担忧着呢。”

“我离开这几日,有劳你们照顾我父母了。”徐元礼诚恳道。

“照顾谈不上,蒋大夫和徐元大夫都是身体硬朗的人。其实你一个人失踪,事情也不至于闹这么大,偏偏元青也跟着不见了。”蒋斯微道,“说来真是奇怪,那日我与徐致同船,当时我俩顾着找你们,都没看见元青是如何消失的!”

“正应了郭先生的记载,可我俩都很纳闷,元青并非那边来的人,为何他会与郭先生有相同遭遇?”徐致急道,“还有,这几日,你们到底去了何处?”

“千万别说是困在河道出不来啊,你们几日未归,没饿死也没累死,还和元青碰上了,分明是去了同一处地方。”蒋斯微语气更急,“没猜错的话,你们是去了那边?”

蒋、徐两人一圈车轱辘话下来,倒使徐元礼没了思考的时间,尤其刚在父母亲面前坦诚了失踪这几日遭遇。一时无措下,他自然而然地抬眼去看何霜,这一看,须臾间有了答案。

“详情复杂,不如明日再议。”徐元礼开始下逐客令。

“夜还长,我们不急,可以慢慢聊。”蒋斯微道。

“可是,”徐元礼道,“我累了。”

蒋斯微轻哼一声,视线转向何霜,“我们问她。”

“对对对,可以问何姑娘!”徐致身姿雀跃地起身离座,想换位去何霜身边,被徐元礼一把拉住。

“你们看不出她脸色很差?”徐元礼冷声问。

何霜以为这是徐元礼的套路,连忙配合地演起戏来,“哎呀,我是快撑不住了。”

这下,轮到徐致和蒋斯微不知所措了。

徐元礼转又怀柔道:“我保证,明日一定同你们全盘托出。”

蒋斯微挑眉,“当真?”

徐元礼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

何霜和徐元礼一起送走两人一狗,舟口镇的夜复归宁静。晚风和畅,像羽绒拂在脸上,何霜刚感到小腹一阵汹涌坠涨,就见徐元礼将一包东西递到她手上。

“什么东西?”何霜不明所以地问。

徐元礼咳了咳,兀自转身往后,边走边说:“我去拿盏蜡烛,同你去厕所。”

何霜顿时了然手中布袋包着的是什么。

徐元家厕所在后院,虽然卫生条件和设施远不及现代,大抵因为是医家厕所,胜在干净,加上里面常年点着檀香,味道也没有很大。何霜换好东西出来,见徐元礼守在外面,登时有些不好意思。

“母亲说用完再问她要即可。”徐元礼道。

何霜点点头,“我想去洗个手。”

往常在徐元礼家上完厕所,何霜都直接去院中水井处洗手,今天她依旧往那去,不料却被徐元礼拦住。转去厨房后,他给她用盆盛了热水。

不仅如此,他还给何霜另备了一桶热水,供她简单擦洗。一整套流程下来,徐元礼事做得沉默,何霜也没多问,按部就班地跟着做,好像一开口,某种无法抑止的尴尬就会冲出来似的。

只是这一趟极不便利地收拾完自己,何霜确实更累了。

徐元礼今夜送她回房不像平时那样只送到门口,何霜正好奇他进房要干什么,却见他在黑暗中准确走去橱柜前,从里面搬出一套新棉被铺去何霜床上。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房间,徐元礼铺完床见窗户大开,又去关了窗,直到屋里密不透风,他好像才终于忙完。

何霜坐在新铺的床上,身体感受到的柔软和心理上的一致。想到徐元礼要走,她赶忙道:“谢谢你。”

徐元礼走到她身前,窗户被关上,仅有的光线也被阻隔在外。何霜看不大清徐元礼的神情,只隐约见他缓缓下蹲在自己床前,床铺不高,他蹲着,与她坐着的视线几乎齐平。虽然看不见他表情,何霜却辨得清那双皎洁的眼睛,黑暗中轻微的闪动瞬时让何霜联想到湖光潋滟。

何霜心潮起伏,嘴上却禁不住打趣道:“没听清啊?一般好话是不说第二遍的,但我还是要说,谢谢你。”

黑暗中一阵轻微的动静,是徐元礼的拇指指腹点在何霜嘴唇上,来回摩挲了片刻。何霜对他的动作感到莫名,刚想开口问他在干嘛,没想到紧随其后竟是他温情缠绵的吻。

第一章 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