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一团巨大的乌云飘过,几乎遮天蔽日。何霜走在兄弟俩身后,听见徐元青问徐元礼:“不会要下雨了吧?”

“嗯。”

“那排席怎么办?我昨天看见五阿婶和蓝伯去集上拖了一头猪回家,我想吃烧蹄膀。”

“曼曼和元生应该没空到方村借雨棚,我们早些去帮忙。”

“好嘞!那我正好喊方圆一起。”

何霜听到这里,急忙插话道:“我也去!”

徐元青扭过头来,“你去做什么?”

“帮忙啊!我毕竟是一个人手。”

“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蹲一会儿脚麻,弯一下腰腰痛,能帮什么忙?”徐元青说。

何霜无话可说。

等三人走回徐家,乌云忽然飘走,天空复归晴朗,徐父徐母还没有回来。何霜无所事事,一路跟着徐元礼进农具间,正想和他搭点什么话,未料徐元礼先问她:“喉咙还痛吗?”

其实已经好了,但何霜抵不住这关心,决定说谎:“还痛。”

徐元礼瞥她一眼,“听不出来。”

“喉咙痛啊、感冒啊,本来就需要时间恢复。”

“既然还没好,我再给你配一些药。”

“不用不用!”何霜急忙说,“人体免疫系统有一个自我调节的时间周期,我昨晚吃过一次药,能扛过去的!”

不知道是何霜的哪个字说得不对,一直致力于归置农具的徐元礼忽然停下动作,何霜站他背后,看不见他表情,她急着想看他反应,便特地转到他旁边,看见他侧脸,他似乎在思考,屋外的阳光透过木窗的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落下影影绰绰的光斑,他微微转了视线看向何霜,神情颇有些严肃,说:“关于你们那边的一些概念、新鲜的东西,我想请你尽量不在元青面前提,他还小,不懂得分辨,也不懂得克制。”

“为什么要让他分辨、克制?而且我怎么知道我说的哪些东西对你们来说是新鲜的呢?”

“怎样管教我弟弟,我和你说不明白,至于你说你不知道哪些对我们来说新鲜,”徐元礼的表情到这时更冷淡了些,“办法简单,请尽量不要和我们交谈。”

“为什么啊?”何霜不理解他的做法,“为什么要阻止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的孩子拓展自己知识的边界呢?这样不会太专制了吗?”

一段静默。

“太阳下山之后,我会送你回去。”徐元礼话说完便离开了农具间,何霜视线跟着他往外,看见瑟缩在旁的徐元青,他应该是听到了二人的争吵,看何霜的眼神混杂着不解与同情。

“你不该那样说我哥。”徐元青轻声丢下这句话就跑了。

10、吃席

难怪徐元青那样骄傲,舟口镇的排席场面对何霜来说确实壮观。上午何霜听徐元青说某人和某人拖了头猪回家,还以为就是邻里间的小型聚会,当何霜跟着徐家兄弟走入现场,一下子就惊呆了。

前方徐元青还不忘回头观察何霜表情,大概是刚好看到她的惊讶,徐元青心满意足地转回头,一溜烟跑到前面喊人去了。

“元生哥,我跟我哥来帮忙了。”

徐元青喊的对象是昨晚抱孩子的青壮父亲,他正忙着往外搬桌子,听见元青的声音,不由得往三人的方向看来。

何霜来不及准备,匆忙挥手算是礼貌问候。

元生一愣,忽然放下手上桌子,也学何霜的样子冲她挥了挥手,憨厚的笑容中透着未加丝毫修饰的真诚。

徐元礼因此看了何霜一眼。

何霜回他一道白眼,小声说:“你该多跟你元生哥学学礼貌。”

“元生是我弟弟。”

“……”

元生家生子宴排席的桌位都摆放在院外,一条青石板路,左右两侧各摆一桌,共二十二桌。每桌十个位子,排席的桌椅都是陈木,重得很,何霜力气小,只能搬动椅子。好在除了徐家兄弟和她,周围还有很多村民帮忙,与何霜想象中的农村人不一样,舟口镇徐元村的村民看上去气质修养都很好,男女老少,各个挺拔健康,面色红润有光泽,关键是眼睛,大都清亮有神,彼此谈话也不全是鸡毛蒜皮的琐事,偶尔还能听到些老式文章。

二十二张桌位一路铺到何霜没来过的拱桥,道路拐角连接拱桥的地方是座窄小的房子,何霜跟着村民走到门口,发现这是间吊顶很高的房子,里头热火朝天,大约是专门的厨房。从门口往里看,一排过去共有六个大灶,灶前整齐坐着一排烧火的人们。门口往右是张宽敞的台子,七八个村民正在台上切菜,右侧再往里有压水井,是洗菜区域,何霜正研究内中构造时,忽见烧火队伍里一个女孩起身走向外侧另一个女孩,在这厨房一众嘈杂的忙碌声中,何霜仍听见她清甜的声音:“元礼元青到了吗?”

另一个女孩答说:“到了到了,你快去吧。”

这一声对话结束,两个女孩换了岗位,几乎就在何霜猜出这位清甜女声是谁的同时,就听刚在灶前落座那女孩喊道:“元春!元礼去请老先生入席了,这会儿应该在老先生那儿。”

元春急急回了声“好”,人已经往门口方向来。何霜原本就是站在门口偷看,整个人的行径和周围忙碌的人们形成反比,她这样突兀,按说元春看到应该会露出点犹疑的表情来,可事实上她并没有,她只是浑不在意地掠过一眼何霜,便脚步轻盈地往外跑出去了。

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刻,何霜准确捕捉到一个元春的特质:她皮肤真好,除了不够白,一点毛孔都看不出来。

想到元春充满胶原蛋白紧致的脸,何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说起来她过去并不是喜欢和年轻人比年轻的人,也从不认为自己有外貌焦虑,怎么现在竟然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应该跟过去看看,八卦也好,好奇也好,最好亲眼见见两人是不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天作之合,徐元礼对这个甜妹会不会跟对自己不一样。

眼前哪还有元春的影子?

何霜只得百无聊赖地独自往排席走。时间接近中午,沿曲径而设的桌位已陆续有人坐进来,在何霜的既往认知里,新生儿一般是办满月酒,舟口镇习俗显然不同,孩子出生第二天就大摆宴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讲究。从何霜第一眼看到流席起,心下就是惊艳的,舟口镇景色宜人,家家户户的院落前都深植绿树,陈木色的酒桌放在树下,乍眼看去,很像古代山水田园画里的景象,加上周遭禽鸟声、流水声不断,何霜如登幻境。

何霜在人群中穿行,不仅遍寻不着徐元礼,连徐元青的身影也没见着。只有往来嬉闹的孩童,不时撞到何霜,让她没有那么重的抽离感。

就在何霜躬身扶稳一个跑过来撞到自己的小男孩时,身侧突然站过来一道人影,很典型的舟口镇穿着,天青色麻纺裤子,一角白色棉麻上衣。

何霜以为是徐元礼,高兴地站直身体抬起头,对上一张陌生的脸。

眼前这个陌生男子确实很像徐元礼,身高和年纪都与之近似,只是两人散发出来的气质十分不同。

“你好,我是元轸,请教芳名?”

何霜左右四顾,莫名指了指自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