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脱力,何霜尚有一些残存的意识,听到徐元礼出去并关上门后,徐母动作小心地在热水中替何霜一一除去身上衣物,随后,她又往浴桶里添了热水,放进了一个什么东西,何霜闻到草药的气味。
渐渐地,何霜在热气蒸腾的浴桶里又失去意识,连徐母给她添进来的热水都像发生在遥不可及的世界。
“何姑娘,何姑娘。”徐母的喊声将何霜从迷离中拉回来。“药浴已经泡得差不多,你先喝下这碗驱寒的药。”
徐母话音未落,一只药碗已经递到何霜面前,她配合地在徐母的帮助下张口喝药,不知道是不是药浴起了效果,头晕和脱力的状况似在慢慢缓解。
“你这趟风寒,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至少得连泡七日药浴,方能将湿寒彻底逼出。”徐母一边喂药一边嗔怪道,“啧,元礼怎么能让一个下午才发过汗的人下水呢?”
何霜想替徐元礼解释,无奈良药苦口,她心急喝了大口,苦得说不出话来。
徐母看在眼里,连忙帮她顺气,说:“姑娘放心,他是我儿子,我自然不会太过苛责于他。只是在我们镇上的医家眼里,人命是比天还大的事、比什么都矜贵,即便是元非他们一家,把着镇上偌大的财富,也不得不敬我一分,为的就是他这条命还得倚赖我们。今日我之所以如此生气,也是因为元礼在对待你的事情上,只顾老先生交代,全失了医家本分。”
何霜默默聆听,乖乖喝药。
“我这儿子啊,算是被老先生彻底祸害了。”
“伯母……怎么、会这么想?”
徐母将药碗放去一旁,叹了口气道:“元礼小时候可不是现如今这性子。他和元青一样,自小活泼可爱,也是勤学好问的好孩子,家里《素问》《心经》《伤寒论》,他自己就会翻阅,根本不用大人教,凡事都喜欢钻研一二。”
说话间,徐母又从一张圆凳上拿过一套衣物,想了想,大约是觉得何霜接不住,她干脆把那张圆凳一起搬了过来。
听徐母说徐元礼小时候的事,何霜禁不住追问道:“后来呢?”
徐母摇摇头,“后来,他就被老先生要去了,不到十岁的年纪,便开始读一些志怪、那边客人的记载、镇上历代老先生们留下的劝诫想必姑娘都听说了,这些书在镇上都是禁书,就连我与他父亲都没读过。”
何霜心中疑惑,想问什么,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徐母应该也答不上来。
“哎,”徐母又叹了口气,“早慧易夭,若我知道过早展露聪慧会让他变成今日这副样子,我一定不让他那么早开蒙。”
何霜自认不够有智慧开导长辈,只好认真听讲。
“和你一个客人说这些做什么呢。”徐母自嘲地笑了笑,“药浴虽好,姑娘可不能再久泡了,来,我帮你起身。”
何霜这会儿终于想到不好意思,赶紧说:“不用了伯母,我可以自己起来。”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可以,何霜伸出两手,孔武有力地挥了挥。
徐母很快理解何霜的顾虑,只见她微微一笑,道:“既如此,我便去门口等你,若你有需要,随时喊我就行。”
何霜在她温良的笑容里看出了徐元礼的影子,心下感到温暖,由衷道了声谢。
徐母出去后,整个厨房霎时冷下来,室内的餐桌和灶台上都点着蜡烛,火光摇曳,恍如幻境。
何霜小心扶着浴桶边缘站起身,缓慢但顺利地走出浴桶,并料理好自己。只是这番穿衣站立,几乎耗尽她刚复元的所有力气,使她不得不坐在方才放衣物的圆凳上大喘气。
“还好吗?”门外传来徐元礼的声音。
何霜纳闷:“怎么是你?”
“母亲今日看诊太多,有些劳累,先去休息了。”
“哦。”
“母亲担心你怕药苦,嘱我炖了梨汤,可以进来吗?”
“嗯。”
“吱嘎”一声门响,徐元礼用托盘端着一小碗梨汤走进来。何霜看着他走近,想起晚上这一段时间他对自己的照顾,心里莫名有点发酸,她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妥帖细致地照料过了,以前她也经常感冒发烧,都是买了药大睡一场,哪会有人担心她吃药苦还特地炖甜品啊。
何霜愣神间,徐元礼已将梨汤递过来,介于刚喝完一大碗药,何霜本想拒绝,不料托盘上那只盛梨汤的青瓷小碗格外别致好看,黄色的梨汤也在烛火的烘托下显得很诱人,她便没有拒绝,端过来就是一口闷。
梨汤的滋味清爽又甘甜,完胜何霜曾经特别喜欢喝的珍珠奶茶,使她大感好奇:“这是用梨煮的吗?”
徐元礼接走她手上的空碗,道:“不是用生梨,是拣选秋季的甜梨,最好是肉厚籽少,切大片,小炉火焙干做成的梨干。”
“梨干熬的汤?”
“是。”徐元礼一边答话一边顺手将她的药碗和汤碗放入水盆中清洗。大约是怕吵到家人,两只碗他洗得又轻又缓。何霜不知不觉被他专注洗碗的动作吸引,一时忘了说话,又听他说:“你体质内虚,气血不通,不能受凉,切忌再有不顾一切贸然下水的举动了。”
“好的,徐大夫,不对,应该是徐元大夫。”
徐元礼动作顿了顿,“母亲说,你年纪尚轻,怎会把身体折腾成这样?”
“不是,我身体……真的很弱吗?”
徐元礼点点头,随即将洗好的碗放回橱柜。“此前见你在菜地,没多久就腰酸背痛,舟口镇七十岁的老人都不至于这样体虚无力。”
何霜叹了口气,想也没想地说:“要是你跟我一样天天加班、熬夜,人不是坐在电脑前面,就是看手机,你是绝不会问我这种问题的,反正这身体,我自己是已经习惯了。”
徐元礼洗完碗,又来何霜身边处理那只浴桶,何霜以为他会用小盆将水从里面舀出去,毕竟那水桶挺大,她还担心自己泡过的水让他来收拾不太好。
万万没料到是她想太多,只见徐元礼很轻松地把浴桶平移到厨房墙角有排水口的地方,下蹲拔掉了浴桶底部一个木塞,桶里的水自己就排出去了。
何霜被那装置逗笑,夸赞道:“了不起的民间智慧。”
徐元礼蹲在浴桶旁边,“从未听你说过你的事。”
“你也没问过啊,”何霜道,“你根本不好奇吧。”
徐元礼愣住,似在思考什么。
何霜不想他为难,及时道:“我知道,你有你的责任,不打听那边的事是你的原则,对吧?”
浴桶的水还在往外流,时间就这样慢下来。徐元礼看向她,良久的凝视后,他问:“你在那边是做什么工作?”
“互联网创业。”何霜立刻回答道,“呃,你应该不知道互联网创业是什么,我给你打个比方,就是、大概就是……你可以理解成元轸家的印厂那种。”
徐元礼的脸色在听到“元轸家的印厂”几个字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