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霜露出惊愕表情。“那他和那位蒋小姐?”

“郭先生日记记载说是,”徐元礼顿了顿,“婚外情。”

何霜震惊情绪更多,心知那个时代婚外情不算大事,所以即便震惊,她也没有对此发表什么评价。只是郭先生在镇上一向是个伟光正的人,却没想到私德竟也有缺。

“不对,”何霜从徐元礼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你们舟口镇对婚外情、三妻四妾是不是看得很平常?”

“为何这样说?”

“因为我们这边奉行一夫一妻制,重婚犯法,以及婚外情、出轨、劈腿,都是很糟糕的行径。”为了强调自己的观点,何霜还特地补充了一句,“非常糟糕。”

在何霜的注视下,徐元礼神情未见有多少变化。“舟口镇自划入方外,风土人情变了许多,加之人口锐减,一夫一妻已属难得,即便是镇上最富有的元家,也不敢三妻四妾。所以,婚外情在镇上很少见。”

“说到底,你们一夫一妻是为了繁衍后代,所以按均分配。”

“最初或许是,”眼见何霜脸上浮现出不认同的意味,徐元礼不想她误会,耐心解释道,“慢慢便不是那样了。郭先生来镇上住过一段时日后曾表示,舟口镇人已独立发展出一套处世哲学,彼时方外流行女子解放,都只是在特定阶级,尚未延伸到普通百姓,舟口镇却已率先实现了这一解放。好比我母亲,她可以自由选择做一名大夫,凭本事赢得声望,同男子享受同样的礼待。”

“可是像你母亲那样的,在舟口镇,明明很少。我说一个最简单的观察,你们镇上老先生那一派也好、镇长那一派也罢,是不是都是男子?”

“是。”

“这不就得了。”何霜道,“你们镇德高望重有权有势的都是男人,单从这点来说,女子就没有和男子享受相同待遇。”

“这点,郭先生手记里也有记载。”徐元礼不疾不徐地说,“因划入方外无法商贸自由的缘故,舟口镇尚停留在农耕时代,女子选择范围很小。比如你见过的曼曼,她在农事上强过男子,然而举镇上下,曼曼这样的女子只有一个,并非镇上不许女子务农,实是力所不迨。至于权势一说,缘由相同,我母亲几次三番受邀参加论道,她统统回绝,足可见得并不是镇上不许女子参议大事。权力总和政治、经济利益相关联,舟口镇就这一点地方,弄权,施展不开。”

何霜被他眼中的诚恳打动,顿觉自己主动挑起的这番辩论充满着审视意味。其实在舟口镇住这许多天,她也深深感觉到,数百年来,天灾加人祸的双重夹击下,舟口镇人的处世哲学确实和外边大有不同,可惜她不是社会学者,都靠直觉去体悟这不同,没法上升到方法论层面归纳总结。

怕徐元礼误会自己对舟口镇的感情,何霜很快说:“看来还是得在镇上住更长时间,你再多跟我介绍,带我多认识些人,我才会更了解那里啊。”

徐元礼点点头没说话,清澈的眼睛弯了弯,十分迷人。

“回到我们刚开始的议题,郭先生。”何霜注意力重回电脑,“我知道你不想以他后人的身份在这边做什么,但我们得知道他的情况,尤其是 1922 年之后的情况。”

徐元礼眉头微皱,似在思考。

何霜伸手去捋他眉头,道:“放心,我想想别的办法,不打扰他在这边的后人。我们只是需要弄清楚,当年他有没有回来这边而已。”

徐元礼再次凌空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平展开,贴在自己脸上。何霜手悬空,骤然失去托力,不过一点几秒钟惯性偏移的时间,徐元礼的脑袋竟随着她的掌心一起偏移,等她的手像块膏药一样贴紧了他的脸,他的神情才终于舒展开来。

他这副样子太可爱,何霜忍不住头一探,亲上去了。

第一章 74

担心携带太多物品影响暗门判定,隔天从现代回到舟口镇,何霜没敢带多余的东西。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去舟口镇带了一部手机,于是这次测试,她只带了一支手机。怕手机存在讯号干扰之类,何霜还特地关了机。

两人果然没有通过暗门,测试表里存疑的那项彻底画了个叉。

当是时,雨将下未下,空气窒闷,何霜和徐元礼沿河道慢行,两人情绪都有些低落。

“看来真是手机的原因了。”何霜兀自道,“可是为什么呢?”

徐元礼沉默。

“明明我第一次去舟口镇的时候,手机是带着的,而且那个时候还开机了。”何霜越想越陷入思考困境,“这极其不合理。”

徐元礼想出言安抚。

何霜又自顾道:“难道是手机型号的原因?还是因为多加了你?”

何霜说话时,特地看了徐元礼一眼,他以为她在问自己,她却很快收回了视线,似乎不是在问话,而是在自言自语。

后来直到回民宿,徐元礼始终没找到机会接话。

何霜一进门便直奔书房,打开电脑,按各种关键词搜索,苦于平行世界的理论在当代仍然是理论,没有任何事实佐证,何霜搜索到的有用信息基本约等于零。

微信上白天联系过的高中同学这时回消息说可以帮忙寻找郭先生后人,他在本地媒体工作,正好要做省内百年历史人物回顾,有正当理由采访。

一堆悬而未决的念头充塞在脑中,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好消息,何霜登时喜上眉梢,立刻表示要请该同学吃饭。

和对方一敲定好饭局时间,何霜当即想把这则好消息分享给徐元礼。原以为徐元礼也在书房,一扭头没见到人,转头四顾之后何霜才发现,徐元礼并不在书房。

何霜心里突地空了一下,匆忙起身走出书房,在门口看见徐元礼坐在沙发一角看书,心空的感觉骤失,终于静下来。

心念起伏的落差在短时间内这样快,让何霜体会到一阵久违的新鲜感。她不禁回顾起这几年的生活,好像自从开始追逐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以来,整个人便被裹卷进了一条湍急的河流,眼里只看得见不断有人超过自己,或者落后自己。何霜太讨厌掉队,为了追赶,这许多年一口气都没敢松,可谓是拼尽了全力。

其实刚毕业那会儿,天之骄子初入职场,何霜得到过许多成就感,不然也不会因为不想受制于上级而放弃高薪出来单干。只是往后这段创业路确实走得很艰辛,不仅没有品尝到成功的滋味,还一直用河流里其他人的坐标来定位自己,所以一脱队,很快连自己也丢了。

试问一个自己都找不见的人,如何还能有余力去找爱情,更遑论在爱情中还关注到另一半的情绪……

何霜在书房门口静思的光景里,徐元礼确实在看书,只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人虽坐在客厅,注意力却始终在书房那点动静上,他听她噼啪敲键盘的声音,还有间或发出的只言片语,她在这边的生活独立且完整,根本不需要他。

何霜在书房门口站了多久,徐元礼的心声就静止了多久。他没有看向她,只是默默听她的动静,听她脚步声临近、走到沙发停住,又绕了个方向,转到他身侧。

“《老人与海》,中小学经典必读书目。”何霜蹲低在徐元礼身前,读他在看的蓝底书封面文字,禁不住笑了起来,“你在哪儿找的这本书啊?”

徐元礼头往后一指。

“书房?”

徐元礼点头,“里面许多书上都有这行字。”

何霜沉吟片刻,笑意更深。“看来,那个房间以前并不是书房,是一个中学生的卧室。”

“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