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出大理寺,便见外?头落起了雪。冬莺匆声叫停薛瞻,“倪湘疯了!”
眼瞧薛瞻转背望过来,冬莺眼眉稍垂,往前两步,细碎的雪花洇湿她的鬓,顺着下颌往下走,“她来找我,我便已将?我与薛江流之间的过往尽数告知于她,她......许是受不了这样打击。”
在倪湘看来,她与薛江流郎情妾意了半生,薛江流又怎会不许她正妻之位?
原以为薛江流悼念亡妻,可那?日在冬莺的刻意唆摆下蜇去前厅,意外?窥听了薛如言与薛江流的争执之言,原来薛江流从头至尾没?将?她视作他的妻。而后在冬莺口中得知薛江流杀妻......
大约是恨被枕边人瞒着,又或说是冬莺与薛江流在她眼皮子底下好了那?么些年,她竟全然不知,倪湘一时承受不住这样惊骇的消息,痴痴笑了几声,竟宛若疯状。
薛瞻未曾言语,只淡淡点了点头。
冬莺闷咳几声,踏着湿冷的地面朝他那?处走,稍稍仰面,一双眼死?死?盯着他,“你母亲之死?,我亦有罪,我已服毒,马上就要死?了,你答应过我,会放过我儿,我儿往后会平平安安长大,可还作数?”
薛瞻:“小儿无罪,自是作数。”
冬莺总算泄出一口气,牵出一丝笑,转背往另一头的黑暗里走,“好......好......”
马车在沉默中回了绿水巷,元青向来冷着脸,见薛瞻下了马车瞧着都督府,眼眉不禁有一丝动?容,“......大人,还好么?”
薛瞻不知在瞧甚么,声音很轻,“元青,你想说什么?”
元青:“......没?什么,只是觉得大人或许会难受。”
孰料薛瞻转背瞧他,失笑道:“他本就该死?,我有什么好难受的?你是觉着我父母双亡,有些可怜?”
元青紧抿着唇,未吭声。
“元青,我与你和元澄不一样,你二人的父母离世,是遗憾,我的母亲离世,亦是遗憾,可薛江流的死?,是痛快。”
薛瞻轻拍一下他的胳膊,“有你和元澄在,有阿烈,我又已成亲,有一生挚爱,往后的日子顺风顺水,我怎会难受?高兴都来不及。”
元青这才?松了松眉,没?说甚么,只叫薛瞻先进去,他牵马车回马厩。
薛瞻立在门外?定定瞧一眼府邸尽头,虽瞧不真切,却仍想在尽头瞧见一抹晓首以盼的身影。
半晌好笑摇了摇头,薛瞻挥开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跨槛而入,去寻他的挚爱。
未几行过百步,忽在廊角见窈窕身影,举着一盏兔子灯,伏腰坐在廊椅上,两条腿时不时晃几下。
那?厢见了他,商月楹一霎弯起两边唇角,提着兔子灯向他奔来,因?着脚步太快,披在肩头的氅衣垂落在地,却说她不在意,朝他遥喊一声:“接住我”
末了,一把?扑进他怀里,他顺势揽起她的腿弯,架不住心内悸动?,将?她益发揽紧。
“楹楹,在等我?”
“薛瞻,下雪了!”
二人同时启声,商月楹抱着他的脖颈,用柔软的腮去蹭一蹭他的脸,几晌噗嗤一笑,晃动?双脚催促他前行,“是呀,等你,等你回家。”
薛瞻唇畔的笑意更甚,他常年习武,即便抱她行走,哪怕飞檐走壁,仍是轻松。于他而言,此刻的她却仿若一捧轻柔的羽毛,这些羽毛在他心房扎了根,糅杂出细细密密的温暖。
两条胳膊不自觉将?她往上颠挑几下,惹来她一阵惊呼,“你干嘛呀!”
而薛瞻却吭声大笑,再度沉稳拖起她,举步前行,“回家了,我很高兴。”
“下雪了,明日砖瓦定是一片雪白,楹楹,要与我丢雪球么?”
商月楹喜滋滋提着眉,攥紧他的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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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的初雪只堪堪落了几日,待雪化开后,商月楹与薛瞻回了趟侯府,将?宋罗音的牌位迁入了城外?的玉泉寺。
古刹静幽,亦超度魂魄,助幽魂转入轮回,来世一生平安。
宋罗音已与侯府无任何关系,自是不该再待在侯府祠堂里。
回城的路上忆起甚么,商月楹歪着身子靠近薛瞻,叹道:“昨日二婶差人来信,说是窦婉君顺顺利利出嫁了,阿玉也?定下了人家,我觉着,二叔对待子女还是挺好的。”
“欸,这样瞧我作甚?”商月楹侧目推一推他,稍稍眯眸,“我是那?样小肚鸡肠之人么?虽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但既已成亲,我还是托二婶送了份礼过去,没?讲是我送的。”
薛瞻捉起她的手亲一亲,尚未搭话,又听她道:“有时我觉着,人就是这样,经历过生死?后,从前的许多?东西都不怎么在意了。”
她轻轻合目,两片唇却喋喋不休,“从前我拧巴着,见了窦婉君总觉得不痛快,我晓得我是在醋,虽说她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可我就是不高兴,就是吃什么都觉得酸,可如今一想,有什么好醋的呢?你二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一颗心都吊在我身上,我闷声不吭醋来醋去有什么意思?”
“阿玉也?好,窦婉君也?好,从前是有龃龉,可真到了生死?面前,这些都不值一提了。”
“不提这个,”但见她摆摆手,挑帘往外?瞧一眼山景,“玉屏与我讲,陛下近来常借柳伯父之口对她嘘寒问暖,吓得她连夜写了封信托柳伯父带给陛下,你昨日进宫,可晓得陛下是何反应?”
薛瞻捏一捏她的软腮,笑道:“别担心,她不会被陛下带进宫的。”
商月楹狐疑瞪他,“你如何保证?”
“那?封信上写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他觉着她这模样实在可爱,没?忍住歪着脑袋再亲一口,方道:“今早上朝,听陛下身边的内侍说,陛下一夜未眠,近天明时烧了那?封信,而后唤德明近身,只言该在世宦之家中挑选一位中宫之主?了。”
听得此话,商月楹总算长舒一口气,剪起胳膊拍一拍胸脯,“那?便好,玉屏情路坎坷,赶走了陛下,又来了个脸皮极厚的许临绍,但我瞧着许临绍追得紧,玉屏倒是没?什么感?觉呢......”
说话间,她眼珠子轱辘一转,“幸而你娶我之前,我曾与你有情,若你我之间是玉屏与陛下那?样的关系,你真将?我强行娶进门,我干脆一根麻绳勒死?自个得了!”
言讫觉着有趣,她笑吟吟抚掌,“对呀!我当时不晓得你就是阿时,是不愿嫁你的,碍着是圣旨,怕先皇怪罪爹爹,这才?勉为其?难应下此事。”
“我若真在嫁与你的当晚寻根麻绳来做做样子,你该吓成什么模样?”
她喜滋滋挑起他的下颌左瞧右瞧,陡地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我依稀记着,某人曾在我家忏悔,要我再赏次机会与他,这样的趣事想是再难有,我只能在梦里笑笑喽!”
薛瞻叫她逗弄得忍俊不禁,摁着她的后脑卷走她的舌尖,待她伸出手来推他的肩,才?堪堪将?她松开。
低窥她绯红的脸,他的笑难免扯出一丝迤逗,“这样调皮,是我昨夜伺候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