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过敏,你的排斥,让我彻夜难眠,”他?的声音益发沉闷,“但,亦是我的罪有应得。”

“从前的宋清时混蛋,薛瞻也卑劣至极,你讲一厢情愿做出来的新栗糕难吃,一厢情愿将你占有的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窥清她悬在?眸中的濡湿,薛瞻颤颤吐息,沉默握住她的手往心房贴,嗓音倏软,“而今我彻底明白了,你讲你不要我也好?,你那?般排斥也罢,都是假的,是我被蒙蔽双眼,自囚自怨。”

“你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一片真心。”他?一把将她揽进怀中,愈抱愈紧,不糅杂任何欲念,只纯粹与她讲:“哪怕你我如今解开心结,我始终欠你一句对不住。”

“楹楹,我......”

“行了!”商月楹蓦然启声打断他?,揪着他?的衣料擦一把眼角,自顾起身,衔紧他?的下颌,直视他?隐有波澜的眼,“从前的那?些,都无从计较了,往后的日子才是紧要的,我正画在?兴头?上呢,你讲这些扫我的兴致作甚?”

“世间之事,最难解释的便?是对不住,旁人如何我无从得知,可?是薛瞻,我已想得万分明白,若讲对不住,我亦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若今日你一句对不住,明日我一句对不住,揉碎了去瞧,到底该是谁对不住谁呢?”

大约惊觉语气过于冷硬,她抿一下唇,歪着脑袋在?他?脸侧落下一吻,嗓音倏软,“你不是讲守着我过了元宵夜的圆满?”

“眼下我想要的,只有往后岁岁年?年?的圆满。”

“过去如何,不重要了。”

窗外淅淅沥沥,雨丝相互勾缠,缠久了,撞出一片无声无息的碎片,透过厚实的门窗,穿进屋内,再度将两颗毫无保留的缠在?一处。

商月楹笑弯一双美?目,转一转笔杆,挑起他?的下颌,“往后也要对我言听?计从,明白么?否则,我就将你今日的模样画下来,扔去坊市换银子,让旁人都瞧瞧,往日那?个冷心无情的都督,在?我面前是何模样。”

薛瞻只觉心房益发被填满,顺从听?她的话不去计较那?些,静静窥探她的笑颜,到底没忍住,问了个盘踞在?心内已久的问题,“这样的画法,是从何处学?来的?”

商月楹扇几下羽睫,“白姐姐与我讲的呀,她画技极好?,与我讲裴大人还未吃胖时亦是丰神俊朗,画起来养眼得很呢!”

裴宿......

回头?金銮殿再见,他?定再钳着他?问一问,到底与他?那?位夫人在?府里都做些什么。

这厢在?心内盘算着找裴宿算账,倏而又听?商月楹道:“今日我只画花,改日是真要叫你教我画旁的,待我画技娴熟,我再将你画去纸上!”

摸一摸他?的脸,她笑嘻嘻道:“不知届时将画卖去坊市,我能赚几个银子呢?”

薛瞻没忍住稍稍眯眸,笑得有些咬牙切齿,“......哪有将夫君的画像卖去坊市的?”

孰料商月楹理直气壮瞪着他?,“你长?得俊,让旁人瞧瞧怎么啦?”

薛瞻一霎失笑,沉沉勾着她的花颜扫量,刚启唇要再讲,门被轻声叩响,元青在?外头?唤他?。

商月楹诧异扫一眼他?颈间的秋海棠,惊呼:“冷疙瘩来了,你快寻张湿帕子擦干净!”

这会倒晓得遮掩了。

方才还嚷着要将他?的画像卖去坊市给旁人瞧。

扫量她的可?爱,薛瞻最终吭笑几声,拧一拧她的鼻尖,起身去寻帕子,对镜擦去裸露在?外的花瓣,方拉开书房的门。

元青仍是那?副冷脸,只驻足门外,沉声道:“蔼娘传回消息,称梁畚有些起疑了。”

商月楹抻着脖子往那?厢瞧,“怎么了?”

薛瞻将算计筹谋掩回羽睫下,几晌抬眼环顾一圈檐下的雨,吹起枝叶的风,旋即回首朝她笑一笑。

“没什么,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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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旱逢甘霖,草木欣欣。瑟瑟秋夜,老天恩赐一场暴雨落在?燕州。

烈风霪雨沉闷砸在?燕州地界,枯黄山路一霎淌过浓稠的泥水,即便?入夜发寒,哪怕凄凄秋风锋利似斧,仍抵不住许久未见雨水的燕州百姓闯门欢呼,自顾仰面淋湿浑身血肉,再抖着雀跃的心翻出水缸,贪心又满足地餮食雨露。

只是这样的高兴之气,被雨水摁砸在?原地,飘不进燕州城的权贵府邸。

城南飘着画舫,亭台楼宇里是琴音糅杂娇笑声,喧哗笙歌下,卖唱的角儿歪进锦袍里,媚丝勾紧那?人的腰,痴痴发笑,“哎呀,终于落雨了,奴家再也不用?与旁人一道用?水了,大人,今日怎的只见您?不见刺史?”

“哼,”她翻身仰倒进那?人怀里,磨一磨他?的胸膛,“莫不是刺史来过一回,嫌奴家生得不能入他?的眼?”

那?人腰间躞蹀带锃亮,捉了她两片唇去亲,胡乱答道:“心肝,在?我这提什么刺史呢?变了天,刺史染了风寒,再过两日他?会来的。”

说话间,将软了腰身的角儿揽起,转背掀帘往榻前去,笑得靡丽,“乖乖,磨得我心尖痒,我在?这,还想什么别人?”

迤逦脂粉香吹下楼台,并着风声拐进两条街外的回洸巷,在?黑漆漆的秋夜里渐显几分吊诡。

刺史府内,梁畚举一盏琉璃灯缩在?暗室盘算那?些个私产,一双吊梢眼因探查数目左右乱摆,两撇油须贴在?唇角,穿一件琥珀云纹圆领袍,腰身精瘦,背虽弓着,眼眉却?精神,哪有半分病弱模样?

梁畚近来总睡得不算踏实。

自打节度使常真往清水县那?样贫瘠的地界去挖渠引水,他?一颗心就没落下来过。

户部的款项层层往下落,比及总账,落在?他?手里的数目已算不得太多,清水县那?样的地方,贱民麻木,只晓得日复一日耕田,哪用?得着银钱?

不就是雨么?这雨不还是落了?

梁畚晃过琉璃灯,照亮阴影处两个映着贪欲的算计眼,思绪不免又七扭八拐。

清水县县衙那?蠢笨东西,到底有没有惶恐认罪,有没有将罪责揽在?自个身上?

他?之所以大胆吃下户部拨下的款项,便?是晓得清水县有个蠢笨至极却?仍装模作样的县老爷。

这些年?来回递交公文,他?斥责过那?人几回,每回都是不管旁的,先一股脑将罪责揽在?头?顶,生怕挨了上头?责骂。

常真若动怒,他?不信那?蠢东西不全然揽下。

清点完私产,梁畚拉开暗门出去,辗转将门遮掩住,复又拉开书房的门,慢步在?廊下徐行。

虽说过去这么久,常真都未往燕州城来,只修了些沟渠便?离开了燕州,可?梁畚总觉着,有那?么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