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月楹套了件鹅黄垂领衫,底下是不常穿的银色云纹八破裙,两个饱满的耳垂坠着珍珠,发髻插进一根许久未戴过的玉簪。
大约为了验证春桃言语间的热闹,商月楹未差引泉套马车,自顾晃着手中的扇,不紧不慢往坊市走。
亦未差元澄跟着。
得了主子发话,荣妈妈并未跟着,讲是要替秋雨打?两根簪子,自顾留在府内做活,却使了银子给闺女,叫秋雨往西市去了。
停步驻留摊前,捡起一块粉色流萤石握在掌心把玩,商月楹摇着扇,余光乜了眼几十?步外跟着的男人。
复又没忍住暗暗翻几下眼皮子。
元澄不跟来,她多大的面,得左军都督亲自护着安危。
处处笙歌,女儿家的脂粉香将晚霞扑得更红,坊间锦绣,渐渐有更多的绿腰锦袍携手进出。
愈往汴梁河边走,愈发热闹。
有背一筐荷花的花娘眉心缀着彩墨绘的花钿,欣欣冲商月楹笑,问她要不要买朵荷花嗅嗅。
商月楹爱瞧美人,兴冲冲挑了一朵,慢步踏上?荧桥,举着荷花在鼻下轻嗅。
熟料这一景被亭台雅士寥寥几笔勾勒,适逢风起,画纸在娇笑中淌过潺潺河流,在半空中辗转沉浮,最终落入河边一位书?生怀里?。
商月楹剪了春桃的胳膊漫不经心轻晃,瞧见?前方有饮子卖,顿觉口渴,扯了唇畔的笑,往那头去。
方走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匆匆喊着小姐二字。
甫一回首,瞧见?气喘吁吁赶来的书?生。
他戴幞头,穿一身青色圆领袍,尚还?背着笈囊,细细瞧,像是哪个书?院的学子。
商月楹歪了脑袋,未答话。
书?生握紧薄薄画纸,翻着手掌将画摊开,磕磕巴巴道:“这、这画中人,可是小姐?”
商月楹斜斜挪开扇面,瞧上?一眼,诧异极了,“......是我。”
书?生益发脸红,脸皮子比画纸还?薄,“在、在下姓何,乃鹿鸣书?院的学子,不、不知小姐闺名......”
“我?”商月楹失笑指一指自己,“你没瞧见?么?我梳的妇人发髻,我已?经成?婚啦!”
那何生却摆摆脑袋,不敢瞧她,仍不改口,“成?婚亦无、无妨,小姐之?姿实属难见?,便是认得一下,也?、也?并无不妥。”
河对岸叮叮当当响起锣鼓声,许是有甚么热闹瞧,商月楹却寻了石墩拂裙而坐,道:“不好的呀,你瞧着应只有十?六七岁,既在鹿鸣书?院念书?,就更应该将心思放在书?卷上?。”
何生还?要再讲,肩却被人强硬揽过去。
他当即啧声,摆了手去瞪,瞪进一双狠戾的眼眉里?。
那人垂目,瞧着他手里?的画纸,半晌,冷道:“鹿鸣书?院的学子如今都这般轻浮?握着旁人夫人的画像不撒手。”
何生比他矮了一个头,却不想在佳人面前失了气势,固执扬起下颌反驳道:“兄台不懂先来后到的道理么?”
岂料听出他言语中隐含的讥嘲,那人却薄薄一笑,扯弯了唇,“这是我的夫人。”
何生心内一怵,忙旋身去瞧佳人,佳人却只垂目扇着扇,未瞧这边,听了话却也?未反驳。
“......哦,”他悻悻回身,不舍瞧画像一眼,忍痛将画像拍进男人怀里?,“还?你!”
而后,涨红一张脸,脚底仿若抹油一般挤回了人群里?。
眼瞧薛瞻要往这头来,商月楹当即起身,“春桃,走,去对岸瞧瞧热闹。”
暮色褪尽,蜇入黑夜。
商月楹挽着春桃挤进人群瞧热闹,一眼瞧见?锣鼓旁悬挂的彩绦,没忍住掐了掐春桃的胳膊,露出一线势在必得的笑。
春桃晓得她要将彩绦带走,却又不愿出风头,遂挤过人群靠近老板,贴耳与他低语,复又掏出银钱,痛快将其买了下来。
得了彩绦,商月楹高兴,再瞧热闹时亦总忍不住低目扫量。
春桃提着兔子灯在一旁欣欣笑着,商月楹瞧得认真?,竟不知不觉走偏了主道,离各个小贩的摊前已?是极近的距离。
“快让开!”
俄顷,不知何处大声嚷了起来,商月楹尚来不及抬眼,就听春桃惊呼。
近乎只是一瞬,腰身被一双手紧紧揽去,旋身跟着那双手转了几圈,听得头顶一声闷哼,商月楹方错愕仰面去瞧。
“嘶”春桃提着兔子灯忙凑过来,倒吸一口气,“都督?”
沉闷的柱身落地响彻双耳,商月楹转眼去瞧地上?的木桩,终是反应过来,若无薛瞻及时挡开,她的脑袋少说也?要被这木桩砸出一个五指宽的包。
侧边是茶肆,方才?这木桩便是从茶肆屋顶砸落下来。
稍刻,茶肆的掌柜匆匆赶来,眼眉上?下将二人扫量,忙道:“哎哟,二位,当真?是我的过错,今夜乞巧,我想着用木桩缠些藤萝上?屋顶,不想意外伤着二位,不若这便随我去医馆瞧瞧罢?”
商月楹睐一眼薛瞻的脸色,抿紧两片唇,“......去瞧瞧?”
薛瞻平静点?头,“夫人陪我去。”
四?下仍有瞧热闹的百姓张望,商月楹不自在暗窥几眼,眼眸稍垂,“好。”
辗转跟掌柜去了汴梁河边最好的医馆瞧,听得郎中言,未伤及筋骨,只稍稍搽些药酒,掌柜立时松了口气。
他歉意朝二人笑笑,“今日实在抱歉,叫我扰了二位雅兴,这样,我那茶肆新?开不久,这往后一整年的茶水钱,我都包了,二位可否留个姓名?”
却说薛瞻只淡着神色穿好外袍,答道:“不必,木桩光滑,日后若再吊去屋顶,务必用粗糙些的麻绳,别再因此砸了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