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稍刻,她扬起端庄的笑,眼眉放得乖顺,不紧不慢踏进了凉亭,“阿玉,讲什么呢?”

她虽说面上柔和?,身后那位荣妈妈却不苟言笑,肃着脸皮子候着,两个婢女?低眉顺眼,下颌虽未扬,但说也未摆得很低。

这般气?势,便是薛玉有意将?她当成空气?去瞧,也暂且只能作罢。

“......嫂嫂,”薛玉略微敛了弯起的唇,不咸不淡唤她,复又将?头偏去一旁,答她的话,“没什么,与宁家姐姐说些不紧要的事,嫂嫂坐。”

也不知她阿娘在想甚么,今日这赏荷不过只为遮掩,她怎的又将?商月楹给请了来,又不是不知她与商月楹不对付。

商月楹拂裙坐下,接了侯府婢女?奉上的茶,稍稍挑眉,去望那从未打过照面的女?子,“阿玉,这位是?”

未见薛玉答话,那脸生得尖的女?子当先?笑笑,忙起身与商月楹行罢一礼,“见过嫂嫂,小妹闺名令姝,今日是姑母唤我来的。”

商月楹扇几下羽睫,回去半礼,当作知晓。

原是章兰君娘家的侄女?。

她听荣妈妈提过几嘴,章兰君虽说出身荥阳,胞弟章则却也在十年前入京为官,如今领的是通事舍人一职。

只余窦婉君还未曾寒暄,商月楹轻轻呷茶,笑一笑:“表妹,许久不见。”

窦婉君先?掀眸瞧她一眼,竟将?脸垂下去,声若蚊蝇,“婉君当不得夫人一声表妹,夫人莫折煞则个。”

适逢刮起一阵风,满池荷香飘进亭内,商月楹讶然把她一望,后又回神?,去瞧薛玉,只暗暗在心内揶揄,原是有薛玉在,这窦婉君便又如初见那般畏缩。

薛玉性子跋扈,亭内几人皆心知肚明,她见了窦婉君这模样,稍稍不耐烦,语气?也不大好,“行了,别?做出这般叫旁人觉着是侯府欠了你什么的样子来,也不知阿娘做什么要喊你来,好不容易才叫你离开侯府。”

窦婉君脸皮子涨得通红,用力咬咬唇,起身答道:“姐姐莫怪,我、我已定亲,想必夫人唤我来,是想着我与姐姐年纪相差得不远,在亲事上能建议一二。”

寥寥几句,便将?遮羞布扯去。

商月楹猜测出一二,总算晓得今日虽为赏荷,却为何只有亭内这几人了。

原是为了薛玉议亲一事。

薛玉未曾想吃窦婉君一记闷亏,不再装样,挑了话说开,“你是个什么身份,我用得着让你来建议一二?”

“你嘴里讲着定亲,心里怕是不平得很罢?怎的,想嫁的人嫁不成,都督夫人的位置叫旁人坐去了,你心里怄火,不敢讥讽正主?,便寻了我来刺?没门!”

薛玉可不顾那些个礼义廉耻,宁仪然与她关?系尚可,章令姝亦站在她这一边,便说她嚷嚷起来,连商月楹这位正主?都不在意了。

商月楹失笑瞧她跟个炮仗似的一股脑乱轰,也只噤声,未去阻拦。

炮仗仍在捣火,“你是个小门户,去外头打听打听,婚嫁之事向?来讲究门当户对,你配得上么?你嫡亲姑母赶着给人做妾,你比她强上几分,想着做人家的正妻,你姑侄二人倒有一点相似,只逮着我家这一门薅!”

这话说得刺耳,像根尖锐的刺,句句往窦婉君心尖上扎。

商月楹旁观片刻,歪了脑袋瞧窦婉君的脸色,却不见她出言反讥,只叫她这等?看戏的旁人觉着,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方要出声提醒薛玉几句,却听亭外传来几声遮掩轻咳。

“阿玉!”章兰君不知何时过来,身侧跟着道倩影,前者神?情尴尬,后者脸色淡然。

商月楹定睛细瞧,一霎发现那道倩影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正是那位年轻工部侍郎裴宿的夫人,白?承微。

白?承微今日穿一件鹅黄圆领衫,套湖绿窄袖短褂,许是晓得要来侯府做客,还往白?净的脸皮上搽了薄薄一层香粉。

她笑笑,“侯夫人,令爱性情......当真直爽。”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只要长了耳朵,不做思量便能咀嚼出味道来。

章兰君讪讪一笑,亲自引白?承微往亭内去,近了,便替白?承微介绍几人来。

白?承微细细扫量几张俏脸,最终将?视线往商月楹身上一落,捉了她的一双手?,语气?亲昵:“好妹妹,又见面了!”

商月楹忙回以微笑,轻声唤她:“白?姐姐。”

章兰君一双眼在她二人身上扫,半晌方道:“你二人竟早已相识,如此看来,我这帖子倒还真没下错了!”

白?承微礼数做得足,不叫章兰君的话落在地上,“侯夫人体贴,今日来侯府赏荷,是承微之幸。”

章兰君见她没将?方才薛玉跋扈的模样放在心上,暗暗松了口气?,脸皮子一换,笑意更?甚,“那池荷花开得好极了,不若先?去瞧瞧,我去后厨催催,那上点心的婆子怎的手?脚如此慢!”

说罢,章兰君朝方妈妈睇一眼,主?仆二人交换了个眼色,忙一前一后往外走。

商月楹暗暗腹诽,侯府百年世家,甚么点心还要做主?母的亲自去催,想来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白?承微虽说也是客,却也并非长辈,与商月楹年岁相近,比薛玉亦大不了多少,见几个姑娘家偷瞄自己,便笑一笑,道:“我是头一回来侯府,阿玉,白?姐姐这样唤你成么?”

薛玉忙点点头,“可以,可以,白?姐姐,要去池边瞧瞧么?”

商月楹古怪瞧薛玉一眼,心内发笑,觉着这堂妹倒还能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晓得白?承微来这是为了她,便收了性子,不去驳白?承微的面子。

白?承微遂拂裙起身,“那便都过去罢?”

余下几个姑娘忙起身跟着。

说是赏荷,其实?不过换个地方挑散那几丝尴尬,薛玉瞧白?承微与商月楹待在一处,便揽了宁仪然与章令姝的胳膊,往池的另一头拐去,倒叫窦婉君一人痴愣愣待在不远处,不知想着甚么。

这厢,白?承微亲昵剪着商月楹的胳膊,渐露本?性,阴恻恻与她贴耳,“好妹妹,你可晓得今日我来侯府是做什么的?”

商月楹虽说与她只见过一面,但自从那日见她愿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厮出头,便觉着她这人是个好相处的。

听了话,商月楹忙笑一笑,道:“我瞧出来了,是为了我那堂妹的亲事罢?”

白?承微点点头,放低一把嗓,“侯夫人晓得我父亲门生众多,且今年那几个登了红榜的进士都出自我父亲门下,便想着替你那位堂妹牵牵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