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就郁闷,越来越郁闷,越来越想引起父母注意力,我妈就算了,她真的不太喜欢我,她就是那种典型官家娇小姐,二十年前要是有代孕技术,她肯定不会自己生,我们家就我一个也是她太怕疼了。我听说生我前我妈太遭罪了,出生后她看了我一眼,还说了句‘任务完成了’。我们一直不亲,她也没带过我,我从小是在爷爷退休后的大院里长大的。”
“所以我小时候还是挺喜欢我爸的,至少他会来看我,而我妈的圈子完全是另一个,和我爸也貌合神离没什么感情,我那时候小,真要站队肯定是贴着我爸啊,不过后来我也发现,我妈也根本不关心我和谁亲……”
“可是不管我成绩多好,多上进,我爸连个家长会都没时间来,人都是贪心的,我那时候都十多岁了,不是什么礼物、钱、卡就能满足的,我想…想要亲情。”
梁真往里又凑了凑,额头和膝盖都贴着冰冷的墙面,他说:“我想要爱。”
“成绩好没有用,我也和薛萌一样各种找麻烦,就想用这种方式让我爸关心我,他就是打我骂我也成啊,但他也没有,他总能搞定,来去匆匆,‘下不为例’的告诫都没有,我那时候都想破罐子破摔了,反正都这样了,不如就这么烂下去。”
“然后我很巧合的,听到宋岳庭的《life’sastruggle》。我那时候十五还是十六的,说唱就只知道《快乐崇拜》和周杰伦,可我第一次听,我真的听哭了,戴着耳机声音开到最大,一遍遍循环到自己也会唱。我到现在都是只记得那种很激烈的情绪,但却没办法形容出来,我的人生和宋岳庭没有任何相似,但这首歌就是能让人有很强烈的共鸣,那种共鸣就是…就是你听他唱日子还要过,品尝喜怒哀乐之后又是数不尽的troubles,你就会觉得,对,说得对,有多少夜痛苦烦恼着你无法入睡……”
“在那之后我就和打鸡血了一样,毕竟日子还是要过,我得为我自己争气。刚好那段时间因为置气,我成绩已经挺差了,我爸也觉得没关系,大不了毕业后往部队里面安排或者是出国。我可能不是很清楚我想要什么,但我那知道我不想要什么,我不想进部队,我也不想出国,我爸既然不放心思在我身上,那我就考南方去。”
“于是我就来温州了,也开始正经的玩说唱,真的和志同道合的人聊起来,会把接触说唱的轨迹往前推,练battle、freestyle谁都会尴尬,也都翻唱过Eminem看过《地下八英里》,中文说唱则是《差不多先生》,热狗帮,陈冠希,最后也是最开始,是宋岳庭的《life’sastruggle》。我们讨论过,到底是“生活是奋斗”还是“生活是挣扎”,谁都有自己的看法,因为谁都从这首歌里有只属于自己的真实的共鸣,这首歌就在那儿了,每一个人听到的都是同一首歌,但真正听出了什么,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谁都服这首歌,因为这首歌真啊。我每次听别人讲说唱精神都觉得挺羞耻的,精神得是正能量的,但有那么多歌唱马子票子车,地下圈里有那么多beaf(rapper之间的互相攻击),battle起来脏话连篇,哪里正能量了。我要是个圈外人,我从圈外往圈子里看,我也会和我爸一样觉得这些是下里巴人。”
“但不可否认这种音乐真的有别的类型不能替代的力量,它可能算不上多高雅,但它真实啊,我就是看不惯你,我出歌骂的就是你,遇上battle比赛我也能一个字不带脏赢你,我就是喜欢马子票子车,谁不喜欢马子票子车啊,我为什么不能唱马子票子车。我爱什么我唱什么,我经历过什么,我想什么,我就写什么,没有一句是假的。真的要说精神,于我而言,这就是精神吧。”
梁真侧过身,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因为够真,所以共鸣才会那么强烈,所以我也是真的喜欢说唱。”
“我没有把说唱当叛逆的幌子,当同家里人抗争的武器,我就是喜欢,我真的喜欢,我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写出唱出这么有力量的歌。”
“我知道我在你眼里幼稚,没长大,我做什么都可以是意气用事,但玩说唱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是。”
梁真道:“这么说好像也很幼稚,但我真的,爱说唱。”
梁真说完了,继续盯着天花板,他其实并不能理清自己都说了什么,他就是想说了,对方又是邵明音,他信任邵明音,他能对邵明音掏心窝子。
而邵明音也确实在听,并且一直都侧着注意梁真的动作,他说:“我没说过你不应该走自己想走的路。”
梁真幅度很大地翻过身,侧着看邵明音的方向:“你在听啊。”
“嗯,在听。”
“你怎么这么好,你总是在。”
“我要是不在你怎么办,”邵明音笑得很轻,“我不在谁哄你。”
“啊…”梁真还有点迟钝,但也很快意识到邵明音指的是什么,“你刚才明明听到了,你还让我再说一遍!”
“怎么,小朋友害羞了?那我不哄了。”
“不害羞,不害羞!”梁真扭着身子在被窝里闹腾出动静,“你不能再说话不算话了,你要哄我!”
“好,我哄,你让我想想……”邵明音也没迟疑多久,“虽然你现在玩说唱赚不到钱,但是以后肯定会赚到的。”
“嗯…”梁真得寸进尺,“这样的虽然但是可不可以再多点。”
“行啊,虽然梁真还是挺幼稚的,但梁真幼稚的很可爱。”
“虽然梁真冲动又急躁,但是梁真心性很单纯,正直真实。”
“虽然梁真岁数小,但是梁真肯定会慢慢长大,一路向前,等你到了二十五岁…都不用到二十五岁,你肯定就已经成长成很耀眼的那一个了。”
“嘿嘿,你真好。”梁真被邵明音说的心里暖暖的,“我会一直往前走的!”
“嗯,”邵明音应声,“加油往前冲啊。”
“好啊,那…”梁真顿了顿,他是想到了邵明音的十九岁。不只是十九岁,手心里的伤,从石家庄到温州……梁真全都想知道。
但就算知道了,那也是梁真没有参与也回不去的六年,回头看他只能将那些可能的伤疤再撕开一遍,但如果是往前走往前走,那就是他和邵明音一起往前走。
“那你会陪我到,成为很耀眼的那一个吗?”
邵明音的第一反应其实是说“会”,但他忍住了,那窗户纸太薄了,隔着的两个人也靠的太近,太近了,又朦朦胧胧看不清,邵明音的手指都抵在那儿了,但他比梁真岁数大经历的多,考虑的也比梁真多,他绝不可能是戳破的那一个。
邵明音就逃避地笑:“小朋友,等你真的有那一天,你是不会再需要一个社区片警把你捡回家的。”
“嗯?你是在影射什么吗?”梁真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你这说法怎么和暴发户抛弃糟糠之妻的套路一样,你是糟糠妻吗?我梁真是这种人嘛?!”
邵明音被逗乐了:“那你也得先火啊。”
“诶啊,我会火的!”
“那…那这个问题能不能先留着。”见邵明音并不愿意回答,梁真就识趣的先退一步,关于耀眼他其实没有具体的意象,自己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他其实也不知道,但只要邵明音就在眼跟前,这个问题于他而言重要也不重要。
更何况对梁真而言,有些事和消息更加当务之急。他今天来除了给邵明音下面和听歌,其实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他。
梁真道:“地下八英里要来温州了。”
邵明音问:“那是什么,比赛?”
“是说唱battle比赛,地点在棠叁livehouse,我报名了,”梁真顿了顿,问,“你会来看吗?”
25
一月份伊始,梁真报名了地下8英里温州赛区的比赛。
这并不是梁真第一次参加freestylebattle,但却是第一次参加地下八英里。除了老牌的ironmic,国内说场圈里就属地下八英里的关注度最高了。梁真深知这次不是小打小闹,离比赛越近准备也的越起劲,见到什么都能情不自禁地freestyle一下。这些天邵明音已经很少求方便的吃速冻和面食,只要不值夜班,他都会做几个菜,梁真捧着饭碗吃得特满足,一激动也要freestyle你看这个碗它又大又圆,就像里面的米粒它……
而随着日期的逼近,梁真三天两头都要问一遍邵明音来不来。但邵明音这段时间又忙得莫名其妙,天天都有夜班,这导致梁真好几天都见不到真人,交流也只能隔着手机,而当梁真问及来不来看,邵明音也都是回“再说”。眼瞅着明天就是比赛了,梁真实在坐不住,一上完课不是往邵明音家里跑,而是直接去了木山街道的派出所。
好巧不巧,梁真一进派出所的门,就看到摆着桌凳的前厅里只坐着一个邵明音。他正低头做着什么记录,也没抬头看到底是谁进来了。梁真受了忽视,反而大大方方地走到桌前,凳子往外就坐到了邵明音对面:“警察同志,我要报案。”
邵明音笔依旧没停,他其实从梁真站门口就听出那少年的脚步声了,所以才一直没抬头,他也顺着梁真的话,问:“报什么案?”
“我家属天天彻夜未归,”梁真说着还捂住了胸口,“我担心,我多想,我心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