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只是笑着摇摇头便转过身往宿舍走。

回到寝室后高桐先把自己关进了厕所。他径直走到镜子面前,沉默地望了自己好一会儿。

拧开水龙头,今天水压不太够,流出来的水好久才盈满个牙缸杯,高桐挤了点牙膏就胡乱地刷,愈刷愈用力,漱口时吐出一大口血水。他不甚在意地把洗手池弄干净,随后坐在马桶盖上,一动不动,像个石头。

这期间柏修文一直在看漫画,直到他合上新的一本刊物,卫生间都一直没什么动静。他皱眉看了一眼手表,这才起身去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

没有反应。他欲再敲门,门却忽地被打开了。

高桐的眼睛红得像个兔子,少年人的声音低微又沙哑:“不好意思……我在里面睡着了。”

柏修文垂眸看着他,倒是稍稍怔了一下。

“你要用厕所吗?”

柏修文咳了一声,点点头道:“有些内急。”

其他两个舍友今晚都请假回家了,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柏修文无聊地翻看杂志,而高桐一直笔直地平躺在床上,活像个尸体。空气中灌满了寂静又尴尬的因子。

过了一会儿柏修文似乎是觉得渴了,他从冰箱里拿出个可乐,看到下层的冰棍时略微思索了一下,也一并拿了出来。

“口渴吗?”

柏修文站在高桐床前,轻声问他。

高桐似乎有些迷糊地望了对方一会儿,起身接过了,说谢谢。他的动作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而迟钝,柏修文不禁又皱了皱眉,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冲动让他想把对方从床上拽下来,然后……

然后做什么呢?

高桐慢吞吞地把包装袋撕下来,刚舔了一口冰棍,却听对方声音沉沉:“为什么?”

纵使柏修文没把话说完整,可双方都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高桐侧过头去,又咬下一口。这一口冰得他牙齿都失去了知觉,冰碴子蕴着的寒凉直沁心底。半晌他才低声回了句:“谢谢。没什么大事。”

这回复实在是答非所问,柏修文也觉得无趣,便转头去关了灯。

时候也确实不早了。

第89章 88

这之后,高桐算是度过了他上高中以来最为平和安稳的一段时光。借了舍友这尊大神的光,再很少有人来叨扰他找他麻烦;就连与张元龙擦肩而过时,对方也只是除了‘不小心’撞他肩膀搞得他一趔趄之外,没什么别的大动作。

另两个舍友一个去参加了奥赛,一个去了香港考雅思顺带旅游,竟一齐请了大半周的假。高桐心里隐隐盼望着柏修文也请个假或者晚上回家去住这样他就能学到更晚或起得更早而不用怕打扰对方休息了,也省得尴尬,然而对方一直稳稳当当地跟着学校的日程表,毫无越轨迹象。

每当中午和晚间休息时,走廊里都回荡着正处于青春期男生的吵闹嬉笑声,唯独他们这间房鸦雀无声。除了几句‘要睡吗’‘想吃吗’‘我漱个口’之类的……就是书本翻动、笔尖刷刷的声音,空气都凝结了。

高桐经常学着学着就走神了。他的思绪总会飘到隔壁床,他咬着笔帽,漫无目的地想,是不是对方太高吸走了一些空气的缘故,为什么他每次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总是感觉无来由地心悸又压抑呢?

当然,这些只是他胡思乱想罢了。实际上接触久了,他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柏修文那么招女孩喜欢。倒不是眉眼俊到惊天动地的程度,而是他言语交谈、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在常人间实在罕有,兼含了少年与青年人的清俊与风雅……

这个人就像是文学作品里都无限憧憬又怀念的,少年时代的完美具象化。标致到完美,整个人就仿佛一个隐形的、巨大的磁场,你根本无法移开目光。

……

就这样过了半年,一场漫天大雪把猝不及防的津市拽入了寒冬。偌大的校园被披上了一层纯白的裘毛大衣,雾凇、冰溜、窗花构成了绚烂的冬日图景。

伴随着寒冬席卷而来的还有弥天的大雾,那时候雾霾这词儿还未进入大众视野,电视新闻播报也不会播报各大城市的pm2.5指数。供暖那几天,城市上空的霾簇拥着堆成了仙境不过是个不大宜居的仙境,在这种尘霾施压之下,人们都戴着面罩匆匆来去,根本呼吸不得。

由于大雪封道,位于郊区的学校便仿若一个迷雾环绕的孤岛,里面人出不去、外边人进不来,再加上封道那天在校老师也没几个,这就相当于无形放了几天的假,只是放假位置被局限在一隅罢了。

“你说这是不是2012世界末日要来了呀,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在外面都没法呼一口气……”高桐哈着气小跑去食堂的过程中,听见身后两个女孩子说道。

“哪里来的世界末日啊,”另一个人的语气似乎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又看小说看多了?”

“人家玛雅人说的,又不是我。不过最近食堂饭感觉好难吃……”

“运不来食材,咱们学校有的剩就很好了,走吧,中午砂锅面?”

高桐跑进了食堂,他心想,这等‘仙境’场景他是常见的,每年冬天地里都堆着大把大把的苞米杆子,县里的农民们就一把火烧了,又增肥又灭棉虫,大家都乐呵呵的当个大工程干。那几日火连绵着火、天连着天,晦暗的火光彻夜不熄,大伙儿都隔着窗子望,都不敢开屋,一开就要被呛死。

高桐飞快吃了点东西就回了宿舍。他这周没带什么厚衣服,一下雪就感冒了,鼻涕流的满脸都是。

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其他舍友已经回来了,他们三个人围在一块儿打牌。室外寒冰彻骨,屋里倒是暖烘烘的,高桐脱下外套瞥了一眼,发现柏修文即便在打牌时腰板也挺得溜直,他穿着浅灰色的高领羊毛衫,侧脸被窗外浅淡的日光勾勒着薄薄一层光影,看起来舒适又温暖。

高桐刚进厕所,又出来了,他犹豫了一下才问:“那个,有人能借我点纸吗?”

一个舍友头也不抬地出牌:“我也没了。”

另一个舍友也没说话。高桐颇有些尴尬,打算再掏掏身上看哪儿有纸,便看见柏修文站了起来,弯腰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大包抽纸,递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