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绣皱眉,只手撑起自己,随口问道:“来了什么客?”
冬儿上手,一面飞快地替她搭衣系扣,一面答:“杨家的,大姑奶奶和杨家六小姐,还有他们家几个孙少爷。一早就来了,不知道是为的什么事。”
“你去打水吧,”莒绣轻挪开她的,自己上手来系,又道,“左不过是采选这些,学里先生说初筛让府里长辈来定。”
冬儿绕到她后边去整理铺盖,背对着她道:“姑娘,我原听人说是由各府先生来定,府衙把在册的先生都叫去领簿子了。”
“哦,韦先生说他不管。”
冬儿拍整了被子,站直了身,笑道:“怕是停少爷不想惹麻烦,把事又丢回给老太太了。”
“也好。”
冬儿又笑笑,道:“姑娘,我去打热水,稍等。”
“辛苦你了。”
冬儿回头,再笑笑,转头去了。
莒绣将压在枕下的那四对袜子藏进怀里,低头一看,胸前鼓鼓囊囊,实在不妥。她把袜子重新掏出来,找到那旧藤箱,用干净的宣纸先垫一层,铺好袜子,再铺一层纸。因她手头上无画作,只好抽了一沓练字的草稿盖在上边当遮掩。
她盯着上边的字,赧得红了脸,眼下没得法子,只能这样了。她匆忙盖好,将藤箱放回原位,绕到屏风后等着冬儿进来。
净了脸,梳了头,冬儿站在身后没动,犹豫道:“姑娘,要不敷点粉吧,有外客呢。”
莒绣摇头,道:“与我们不相干的。”
冬儿垂头,再劝:“姑娘,杨家眼下还不错,比咱们府里好。”
莒绣转身去看她,平静道:“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说就是。”
冬儿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几番纠结才道:“大姑奶奶带着两个侄子,都是十七八岁。姑娘和这家里,不算正经的亲戚,和杨家更算不上,也就不必看这辈分。”
莒绣笑道:“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定了亲的。冬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千万不要把这样的心思说出去,被人笑话事小,给你自个惹了祸事上身事大。”
冬儿一脸惊愕,愣住在那。
莒绣收了笑,正经道:“冬儿,龙配凤,金镶玉,我们这样的草根,还得扎进泥土才是正经。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攀富登贵,人这一生,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冬儿垂下头,应了一句是,等莒绣往外走了,她又追上几步,大声道:“三太太今明两日就到了。”
这又与我何干?
莒绣不解,但自她进府,冬儿就是这样,有知必告。这是她一番好意,莒绣便随口应道:“我知道了。”
杨家来客,自然是冬儿想多了,别说见外客了,老太太那还直接叫人传了信:园子里要栽新树,今儿谁都不要乱跑。
莒绣乐得如此,美绣却忧心着晴舍那边,气得跺脚。
莒绣劝道:“横竖现下没有好法子,去了那边,倒让人不自在。不如在这冷静冷静,好好想想出路。”
美绣愁了一夜,叹息道:“我昨儿夜里仔细想过,要是那王爷早些回来就好了。他不是最厌恶那背信弃义之人嘛,有他在,必定能拆了那对奸人,让瑜姐姐顺顺利利嫁过去。”
莒绣顺着她的话一想,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小声道:“出了这样的事,瑜姐姐便是嫁过去,彼此心里有了芥蒂,哪里就能顺心如意了?”
莒绣代入她的处境,试问自己能不能做到一如从前,答案是否。
世上贤良千千万,断肠又有几人闻?
美绣听了她这话,更愁了,记着昨日的痛,只抓着桌沿搡了一把,痛苦道:“这也不好,太恶心人了!谁知道她们会不会怪罪到瑜姐姐身上,要是人后折腾她,照样能弄死人!”
莒绣正是这样的担心,跟着叹了一声,懒得再纠正她那两只手。
美绣哀嚎一声,松开手,匍匐在桌上,埋着脸道:“我不嫁人了!”
她正是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性子,莒绣也不必就这会去劝她,只由着她发泄。
莒绣站起身,走到门口。院中静悄悄,但莒绣能听见正屋里那几位,正低声争论。
那样的人,那样的事,莒绣不屑去管,屏息凝神去听外边。
冬儿走到她身后,突然道:“姑娘,我去杂院走一趟,说不得能听说些什么。”
她曾跟莒绣说过,杂院是给府里未嫁的末流丫头们住的。贴身丫头自然是跟主子住,但小姐们住的尚且不宽敞,二等三等丫鬟自然就没处挤,总得安排个梳洗更衣小歇的地方,便挤在了这个小院里,几人合用一间。
若是以往,莒绣必会提醒她不要过度打听,可今日,莒绣正想着法子要支开她,便道:“去吧,如今学也不用上了,我们又不许出去,你不必赶着回来。”
冬儿忙道:“我就去坐坐,不会耽误午饭。”
莒绣笑道:“你去罐子里取几十个钱,置办点瓜子果子,招待下小姐妹也好。你服侍我这许久,一日不曾休,今儿也松乏一回。领饭有春儿呢,这事也不急。”
冬儿见她不是客套,点头道谢而去。
冬儿一走,美绣心烦意燥,便喊了春儿进屋整理打扫。
这正是最好的时机,莒绣在心里期盼着先生吩咐的人能这会子来。
许是老天爷可怜,莒绣才坐了一会,便听见了外边有人轻扣那扇敞开的院门。洪婆子应声往门边去,莒绣起身,佯装凑巧要去门口。
洪婆子和那小丫头见了她,都要行礼。
莒绣忙道:“不必多礼,这位面生,我不曾见过,你是哪个院里的?”
小丫头瞧着不过十来岁,做事却还老道,脆声答道:“回张姑娘话,我是灶房烧火的芳儿。管事的说张姑娘家里人记挂,给捎了东西,让我给送过来。姑娘,你回屋点一下数,说是里边有清单的。这活是我揽的,若有差错,姑娘只管使人到灶房叫我来回话。”
洪婆子上前要接,莒绣摆手道:“洪妈妈,你去忙,我自个来。”
她上前一步,不接那包袱,客客气气道:“芳儿,你等等再走,跟我到屋里吃杯茶,我离家太久,有几句话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