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绣没笑。有些事,很早以前她就想这样做,干脆利落地把这世间的不公控诉出来,可她知道,她没有这样的底气。

她今儿的失控,来自一种跌破底的失望。

美绣笑够了,接着之前的话道:“我听见大夫人在求老太太,说务必让六姑娘中选。我原先记混了,只当六姑娘是二房的,五姑娘才是大房的。你先别生气,我知道我先前不听话,你放心,我往后一定留心。”

“接着说你听到的事。”

“嗯,大夫人说,六姑娘将来辉煌腾达,才算她们的。要是五姑娘得了机缘,二夫人只怕要跳到她们脸上作威作福了。老太太生气,说你懂个什么,你当我养个野种做什么,还不是她长得像那位!姐,这话你听得明白吗?”

“你还听到些什么?”

“大夫人说就算她得了造化,将来做到皇后,又不是咱们家的人,岂不是平白好了她们家?老太太说你放心,她们家好就是咱们家好,一条船上的人,他不拉拔我,那就一块沉了溺了!大夫人又说您就不怕曾意荣动什么手脚?老太太说珠儿难道向着她?大夫人还嚷了几句,老太太就让她滚出去。”

莒绣沉思。

美绣又道:“对了,大夫人进门时,给了老太太一个匣子。老太太开始放在榻上,打发我们起身后,立时就拿在了手上,瞧着像是挺要紧的。”

莒绣问:“可是一个四四方方,巴掌大小,看着十分普通的褐色漆盒?”

美绣点头,问道:“你也见过?”

莒绣道:“有两次晨起请安时见过,老太太好像挺看中的,总是随身放着。”

只是不懂既然老太太这么看中它,怎么又由大夫人拿走再送回?

美绣撇嘴道:“依她这守财奴性子,要么是银票,要么是稀世大宝贝,不随时看着不安心呗。”

莒绣笑道:“你说的有道理。”

美绣得意地嘿嘿乐。

莒绣点点耳垂,提醒道:“这事万不可和人说。”

美绣认真点头。

谁也不乐意让人听去自己的秘密。要是让人知道她们张家姑娘的耳朵都比寻常人的好使,谁还跟她们好呀?只怕一有事就要疑到是她们听墙根了。

莒绣见她像样了些,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碎银,递给她,柔声道:“你先留着,要紧的时候再用。你那些钱,说不得还能要些回来。”

美绣乐呵呵地接过来,一高兴又道:“大夫人要将云姑娘说给韦鸿停,我原还说他配不上郡主娘娘的妹子,后来才知道,她云家跟咱们家也差不离。几代的挑担货郎,要不是出了个给秦王当小妾的姑奶奶,哪里生养得起几十个姑娘?”

美绣压低了声,贴着莒绣耳朵道:“她是个贱妾生的,要不是得了郡主怜惜将她带出来,险些就要配给个六十乡绅当小老婆了。”

家境不好不是错,但明明跳出了火坑还要做些偷鸡摸狗的行当,又仗着郡主这个恩人的势毫不顾忌,怪不得郡主大怒。

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韦先生!

莒绣一点都不后悔把这事透漏给了韦先生。韦先生那样聪慧能干,一定能听明白,她只盼着他早些解决了这个麻烦。

还有一个马家的十一姑娘呢!

莒绣原以为师生结缘是禁忌,可上回方姑娘说,只要退学了就无碍。那十一姑娘来得晚,议亲前再退学,想来也是行得通的。

十四姑娘说话有些刻薄,但十一姑娘像是个稳重的,就是不知其它方面怎样。

莒绣忍不住问:“马家几个,你看着怎样,好不好相处?”

美绣的眼,闪过一丝狡黠,不屑道:“也不怎么样。她家女孩也特别多,嫡出庶出,加起来只怕得有二十来个。那十四小姐娇气得很,她下边还有弟弟妹妹呢。这回能参加采选的全派出来了,十一到十四在咱们这,年纪稍微大点的六七八九在那边。”

莒绣只问:“我见十一姑娘是个能劝住她的,性子不错。”

美绣仔细回想了一下,点头道:“好像是的,她家几个,也就她长得最一般。十三姑娘最好看,身姿又好,说不得能进宫当娘娘。”

莒绣摇头道:“宫里挑人,和咱们不一样,不要妄自揣测。”

“知道了,既不能说别人,那你觉得我这样的,能入宫吗?”

美绣紧张兮兮地等着堂姐发话,却见她摇头道:“不知道,但我觉得入选不是什么好事!你没根基没脑子,和谁斗都是死路一条。”

美绣抿嘴不说话了,她一肚子的雄心壮志,被堂姐这一泼,全浇熄了还滋滋冒烟。

莒绣起身,道:“刚用了膳,你做会针线再歇,我先回房练会字。”

美绣眨眨眼,跟着起身,到衣箱上边取了一本册子递给她,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道:“我这有字帖,你要不要……拿去用?”

莒绣接过来,笑道:“正用得上呢,多谢。”

美绣见她没计较自己拿得迟,方才还沮丧的心,一下就好了许多,取了针线篓子,转头又去翻料子,欢喜地做起香囊来。

25

莒绣出了美绣的房,见冬儿愣愣地站在帘边,她主动问:“冬儿,家里的事可了了?”

冬儿急急福身,很不自在地道:“对不起,姑娘,我回来晚了。”

莒绣从她身边走过,先进了屋里,背对着她道:“没什么要紧的,横竖这也没什么事。你用了饭吗?”

“用过了。我娘咳喘老不好,爹在外边回不来,我只好……”

“无事。”莒绣打断了她,走到小案处坐下。

冬儿跟在后边,等她坐好了,便从暖筒里扯出壶,往砚台里倒了一点儿热乎的水,放好壶又帮着研墨。

莒绣没急着写,先翻看了那字帖,并告诉冬儿:“我正愁没贴可摹呢,美绣救了急。”

冬儿迟疑了一会,小声道:“姑娘,美绣小姐该早些……”

“字帖是她的,肯借我是情分,哪有什么该不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