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杨怡菻同吃同住,被她知道了,再寻常不过,听说还有书信做证据呢。倘若那位不死,她兴许还能辩解过去,如今,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嗐,谁知道,那姓杨的,看着那样老实,居然是这样阴险的人。”
莒绣心想:怪不得当初韦曼琳对着那株紫斑牡丹出神。她和房樟两情相悦过,还有那胭脂记,都是要被送去寿王府的她,无法抹去的斑点。
云堇书见她不说话,又道:“五姑娘倒是过得还不错,那什么郡王,对她还算宠爱。她穿金戴银的,跟着谁出来,上过一回街。”
莒绣不喜韦曼珠,便没接这话。只是,云堇书没钱没势没人手,她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从前在韦府,她也能听来些小道,这就很厉害了。
莒绣奇道:“你还在后巷住着吗,怎么知道这样多?”
云堇书眼里透着机灵,先笑再道:“我是住在那呢,你不知道,康家的小妹妹,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她常跟着她师傅去那些高门大户替女眷看诊,能听来许多。我闲来无事,帮着她做活,她喜欢和我说话。我跟她保证不乱说出去,她又知道我是韦府来的,便和我说了这些。”
莒绣也笑,笑过又惆怅。姑娘们到了这个年纪,都要抬脚跨过婚嫁这道槛,只是不知那槛内,是苦,还是甜。
六姑娘得宠也好,被冷落也好。莒绣知道,寿王快要不成了,六姑娘的悲剧注定逃不了,或者说,从她投生到韦家的那刻起,就已注定。
云堇书见她恍惚,拉拉她袖子,接着道:“还有呢,还有呢。方书音家,也被查抄了,她爹下了大牢,谁也不许去见。她娘俩躲过了,如今全在韦家住着,就在先生原先住的东院。佟清浅最惨,她疯疯癫癫,跑到四奶奶棺椁前又哭又骂,被人指指点点,后来不知被拖去了哪。她爹说是什么重罪,后日就要行刑了,她娘和兄弟几个,也是大罪,流放,只是不知几时启程。家底抄得很干净,据说连草都铲没了!唉,她都快十九了,如果早些嫁人,本可以躲过这些灾的。”
莒绣听夫君说过食用落拓丹的危害。她对制造、售卖这种慢性毒物敛财的人家,没有一丝同情。这不是灾,是人祸。
就算佟清浅不知前情,没有参与下毒,但她上门,逼迫垂死的堂姐,也是无良。如今被人责骂,那是活该。
方书音的结局,她听了解气。方书音娘俩住进东院,莒绣有些腻味,但不想再和这人有任何牵扯,也就不再上心。她更关心眼前的人,握了云堇书的手,问她:“如今你是怎么打算的,想回去,还是留在这?”
莒绣不好替她做主,恰因云堇书的处境,和曾经的她,尤其相似。回去是火坑,留下来又是未知。
云堇书没有犹豫,便摇头道:“我不回去。先前我还想着留下来,找个地方做活,如今……”
她拍了拍新荷包,挺直腰板道:“托你们的福,如今我不用担心会饿死了。我先置办个宅子,正正经经做当家人。倘若遇上了顺眼的男人,就……那小九给我弄了个新户籍,我再不怕的。”
莒绣听她说起小九时,眉飞色舞的,便笑道:“他是个极好的,行事周全,又能干。”
云堇书没意识到自己脸红了,下意识地跟着点头道:“是啊。”
三人又闲聊了些别的,直到外边响起小九的声“爷回来了”。
冬儿立即起身,拉拉云堇书,道:“我们出去吧。”
云堇书悟了,笑嘻嘻地和莒绣道别:“往后再细说。”
她挤眉弄眼的,这是要再去听些别的,还来告诉她。
莒绣笑道:“那些都不要紧,你顾好了自己,这才是大事。”
云堇书也笑,跟着冬儿快速出了门,正好对上急着要回屋的韦鸿停。她忙贴紧了墙,蚊子哼似的称:“韦先生安。”
韦鸿停越过她们,跨进屋里,见娘子笑还未落,便扭头道:“厢房还空着,你留这里边住几日,别的,往后再说。小九,你替她去置办些东西。”
云堇书笑着应是。
小九嘟囔:“头前就是我去弄的……”
他见主子看了过来,忙打了嘴,大声应道:“我这就去。”
韦鸿停牵着莒绣往里屋去,手往后一扫,一股劲风就将门带上了。
外边的冬儿和云堇书窃笑着,相携去了西厢同住。
他在外边,牵挂着家里的她。她在家里,也想着出了门的他。门掩上了,她双手搭在他身上,仔仔细细地检查过,衣裳完好,他也好。
他耐心等着她停下了,这才抬手,罩住她的手,轻轻握住,道:“我想着你,你和她们欢欢喜喜的,把我给忘了吗?”
莒绣抿嘴笑,推着他进内室,道:“怎么谁的醋都要吃?我洗过了,林妈妈替我提到门口,冬儿帮我弄进来的。方才又送了两桶来,这会还是热的,衣裳我也预备好了,都在里边。你快去洗洗,洗完舒坦些。”
韦鸿停也怕外边的风尘脏到了她,点头进去梳洗。
莒绣坐在灯下,拿起替他新做的衣衫,接着绣领子上的忍冬纹。
他从内室出来,看她抬头朝他柔笑,他忍不住道:“此时此刻,千金不换。”
莒绣笑着放下手里的活,拿起早就预备好的布巾,道:“我来。”
他就乖乖地坐在小杌子上,由着她摆布。
莒绣将听来的那些,都和他说了,又指着贵妃榻,让他躺上去。
韦鸿停眯着眼享受娘子的伺候,语气平平道:“寿王这寿数,要到头了。太医早说过要忌房事,他还一心要折腾出个孩子,好为夺宝加码。”
房事?
莒绣没问,接着替他通头。
韦鸿停又道:“嫁去杨家的老姑太太,是那一代唯一活到嫁人的庶房,心眼子都传了下来。你放心,那位一去,杨怡菻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陇乡不算富裕,也不算穷,纳妾的人家也是有的。来了这,韦家的子嗣,一半是庶出。因此,莒绣问道:“那府里的姨娘呢?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韦鸿停随口道:“老太太为了省银子,姑娘少爷们的奶妈妈都是用过就打发走,没生养的,和已生了庶子女的姨娘也是死的死,走的走。只大老爷房里,还留着六姑娘的生母。不过呢,如今只怕也要待不下去了。大老爷那一去,就一直没得音讯。”
大老爷一跑,六姑娘一完,那位姨娘没了仰仗,以大夫人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怕已经被打发了也难说。
莒绣轻叹了一声妾通买卖,任打任罚。可仍有人削尖了脑袋往这上头钻,也有人欢天喜地把女儿、孙女往里塞。倘若不是她运势好,遇上了他,也险些做了这样的,不知沦落去了哪。
韦鸿停见不得她伤感,睁眼看她,劝道:“韦府如今乱成了一锅粥,离了那儿,不一定是坏事。”
“也对,”她慢慢地划动梳子,又问道,“梅姐姐她们……如今到了哪?那个事,你怎样替他们周全?”
云堇书说了那么多,唯独没说到关于她们俩的传言。莒绣心里着急,又不能问,便一直忍着。
韦鸿停先前只和她提了一句,又带回来冬儿一家的身契,如今见她这样忧心,忙道:“韦鸿毅重伤,老太爷和老太太双双殒命。天吴大人将这事定性为群匪恶意劫夺,伤亡名单里,加了他们两个。你梅姐姐的东西,我帮她兑成了通用的银票,她带在身上,到哪也能安家。行商南北往来,恰有一对夫妻行舟北上遭了难,两三月不见尸身,又俱是上无亲长的,便借用他二人的户籍。再寻个借口,迁去西北定居。天高地远,没人认得出,只是故土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