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搀着她在斜榻上坐下,又让她靠躺好,拖过来一把杌子,伴着她坐好了,接着道:“他是林大夫的师傅,一位杏林老前辈。”
宫里还有个病重的皇上呢!
莒绣忙道:“我好了,莫要耽误了朱大人的差事。”
韦鸿停有些心疼地替她拆解发上成堆的金花簪,随口道:“宫里那个,横竖拖了几日,再多半日也无妨。你这是急症,自然要优先。”
莒绣心里忐忑,他已扭头朝外道:“去接了老道来。”
外头有人应声去了。
方才还称朱大人,这会又叫人老道,这只怕不好吧?
可他和外边那人,显然都是叫惯了的。
王爷都能是猴儿,那大人成了老道,好像……也说得过去。
他继续替她拆头面,莒绣想着一会要见老先生,披头撒发也不可,忙拦了他的手,急道:“我自己来吧。”
韦鸿停以为是自己手拙,弄疼了她,忙把镜台搬来,端在她跟前,让她照着镜子自行拆解。
莒绣抬手,却停在了半空,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掉泪。
这张一半红一半肿的脸,丑成这副样子,她怎么厚颜嫁他的?
韦鸿停也慌了,丢开镜子,取帕子替她拭泪,忙问:“莒绣,是哪儿不舒坦?你同我说。”
莒绣泪眼婆娑地匆忙看他一眼,随即将脸撇过,抬手遮挡了,哀道:“你不要看。”
他哪里肯照做,双手捧住她脸,轻轻拨转,柔声道:“这个我做不到。我说过的,你最好看,我谁也不看,只看你。”
他不光说,还伸过来,左右各亲了一次。
“哟哟,年轻人,过分了啊!”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站在月洞门那揶揄。
莒绣臊得立刻垂下头,韦鸿停动了动,将人掩在怀里,扭头对后方这位道:“酒还要不要了?”
“要!”那位答得干脆,话也转得干脆,“来来来,病者大过天,让一让,我先号个脉。”
朱大人号脉极快,两手都过一遍,又翻看了上下眼皮和十指尖,嗯嗯几声,就是不说话。
韦鸿停皱眉,莒绣忙将手覆在他臂上。他扭头,朝她一笑,莒绣便鼓起勇气道:“老先生,我的双耳……左侧一直有耳鸣,听不见,右耳也听不大分明。”
老先生又嗯了一声,取出个小小的银棒,在一瓷瓶里沾了一点儿药膏子,叮嘱道:“别动。”
莒绣有些慌,恰此时他将她揽了过去,莒绣便埋了半张脸在他怀里,让他抵着自己,不至于乱颤。
老先生不紧不慢地将银棒探进去,莒绣只觉耳道内凉凉的,嗡嗡的响声小了不少。
银棒很快取出,老先生朝韦鸿停挑眉,韦鸿停便放开莒绣,起身换到另一侧再抱住她。
这次却不是用的银棒,老先生抽了三寸余长的银针,一根根捻扎在她耳周穴位上。
他捻着指尖,慢悠悠道:“要扎一会,这毒狠辣,便是解了药性,也难免有损伤。往后费事些,费钱些,要许多……”
韦鸿停忙道:“不要紧,我正预备开药材铺子。”
朱老头想起他往日卡着不多给的酒,气呼呼地道:“有你不开的铺子吗?”
韦鸿停还得求着他替莒绣看诊,忙道:“别的不说,酒铺少不得。又出了两样新酒,明儿那事一了结,就给你送两坛去。”
朱老头砸砸嘴,念叨:“就两坛啊,怎么就两坛子呢。”
韦鸿停又道一次:“明儿两坛!”
朱老头眉开眼笑,忙道:“是老朽耳聋,竟没听明白!哈哈,好娃儿,听说你今儿成亲,我这正有一味良药,送你……”
他笑得太猥琐,韦鸿停忙道:“不必,心领了。她这,还有什么要留神的,若有良方,只管开来,药稀奇些也不要紧,我去寻。”
朱老头摇头道:“我那徒儿是个不错的,那耗子精头一回用那药,他就琢磨透了,只是用药晚了些,没救得回那人。对了,我忘了什么来着,啊,大夫那小子,受了伤是吧,我过去看看。”
朱老头摇着头站起身,走到门口了,才扭头道:“险些忘了,一刻钟后再拔。我去大夫那坐坐,你拔了针,再送我去宫里,我不要跟那臭小子一块走。”
莒绣还埋在先生怀里,小声问道:“先生,怎么老先生也称林大夫为大夫?”
她记得,林大夫是老先生徒弟呀!
韦鸿停替她揉捏着有些发僵的肩头,答道:“他改了名,如今姓林名大夫,先前的名字,我忘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放诞有趣的。
可莒绣笑不出来,林大夫是四姑娘的夫君,她已经听人两次提起“他受伤”,便问道:“他那伤,要不要紧?”
韦鸿停没顾得上过去看,只听到过哨队传递来的消息,便道:“他不喜欢护卫跟着,这回没防备,中了两三刀,躲起来,自个缝合了。只是失血有些多,往后多养养就是了。”
莒绣来不及问是出了何事,他已主动提起:“瑜姐儿先前定亲的那位也掺和了进来,头一个就对他下手,好阻拦他去宫里解毒,下一个就是康大夫。”
“宫里不是还有御医太医吗?”
韦鸿停笑道:“那都是些皇亲国戚塞进去的酒囊饭袋,真有本事的,反倒被排挤了出去。咱们的万岁爷,是个糊涂虫,不明白的事多,便是明白了,也不会干脆利落处理,就积粘着,拖到不能拖再说。”
莒绣瞧他越说越不像样子,抬手去挡他,被他牵住,拉到嘴边亲了一口,又牵着放到自己胸前贴好,宽慰道:“不要紧的,王爷每常被他气得跳脚,说得更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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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鸿停盯着时辰钟,一到点,就按着老头扎针的顺序,将它们依次拔下。
莒绣不觉得疼,只是一瞬不停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