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这一餐晚饭,还是大团圆。
寒食这一日,能吃的东西只那些,晚饭用得早,用罢天还大亮。
诸位少爷那,陆续叫人送来了给新姐妹的礼。莒绣也用自制信封包好书签,让冬儿一处一处送去。
冬儿和春儿结伴,莒绣多嘴问了句美绣:“可备下了堂少爷的?”
美绣漏了他的,但嫌麻烦,随口答道:“够了,你们快去快回。春儿,一会记着替我去趟灶房。”
“嗳。”春儿不敢反驳,只能苦着脸出去了。
冬儿跑腿回来,在莒绣身边悄悄道:“堂少爷住最东边的院子,春儿没跟我一块去,说是怕美绣小姐饿着了,先去的厨房加菜,一会儿再去堂少爷那。”
莒绣懂了,就算不赞同也没法子,只得道:“随她罢。”
两主仆忙着查看众人送来的礼,不知道东边也有人在嘀咕她们。
韦鸿停傍晚才从寺里回来,并未参加侯府家宴。
他才换了衣裳进书房,小厮洞明端了茶水过来,多嘴道:“这府里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哥儿们一个个都是些废物囊子,偏心比天高,吃咱们的,还敢摆脸色,呸。老太太和夫人们也是糊涂,什么人都往府里带,乌烟瘴气的。少爷,咱们早些搬出去吧,何必待在这,看人脸色?”
韦鸿停摆手,让他止了这话。
洞明憋不住,隔了半刻又唠叨起来:“新来的那张小姐真是寒酸,小的屁都没送,大的给少爷送块儿破布,胡乱绣几只虫儿就能当礼了。真是好笑,少爷您还能缺这个?以您的身份,少说也得像范小姐那样,挑个孤本名画的,才拿得出手吧。”
韦鸿停将书啪一下拍在桌上,怒瞪他斥道:“混账东西,你懂个什么?我问你,范小姐送那个,是住进来多久?”
洞明被呵斥,讪讪答道:“三月有余。”
“那是她四处钻营,该打听的都打听尽了,这才权衡利弊,拿点东西来讨好我,想让我到王爷跟前替她那混账爹求情。张姑娘家境贫寒,不通俗务行情,但一进府,头回交际,便尽心备礼相送,这才是真心实意正视你家少爷我。她俩的心意,孰轻孰重?你若是连这都闹不明白,一味钻钱眼里,踩低捧高,趁早给我滚出去!”
他们主仆一贯装着穷酸样,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不屑或无视,这真是头一回被正经当个公子对待。
洞明心慌跪地,讨饶道:“少爷,是小的愚钝,小的嘴贱。我这就改,这就改,还请少爷饶我一回。”
韦鸿停余怒未消,拧眉道:“礼在哪?”
洞明悔得肠子都青了,一骨碌爬起来,急道:“小的这就去找……请回来。”
他收了东西打开一看,见是那样的破玩意,随手就塞给了门外的四儿。
达练捧着那信封上前,道:“不必了,张小姐的礼在这。”
他恭敬将信封放下,洞明瞟一眼,随即松了口气,还好达练收拾过,把信封原样弄回去了。
韦鸿停先左右看了看,这才抬手将信封翻转,在背面找到“开关”,打开封口,轻轻一抖,几枚精致的虫草绣片滑出。
还真是片,这张姑娘心思巧,大概是大件的绣活凑不齐料子,便一角一角绣了,沿着虫草剪下来,边缘不知做了什么处理,不出丝,又不刮手。绣工精致,虫儿活灵活现,十分得趣。绣片下方有一张条儿,上书“书签”。
韦鸿停就爱些奇趣玩意,拿起一枚蜻蜓,顺手拿了一册书,翻开夹进去,随即又取出,想到了一处妙用:蜻蜓左右翅加尾,可以同时隔三处。
不单蜻蜓,那些蝶呀蜂的,也是如此。
虽派不上大用处,但这份心思,十分难得。
韦鸿停头一次有了打听的心思,不过想想今日寺里那一幕,又不得不熄了这心思。他想过清静日子,还是少沾染为妙。
他重新拿起条,看了看,问达练:“可回礼了?”
“不曾,奴才想等少爷回来再定夺。”
其实是洞明不同意,觉得这张姑娘是拿破布钓大鱼,就该不搭理。
洞明瞄了几眼,见他没有落井下石,心里大安,忙道:“可巧外头送来了几匹好料子。要不,留一匹回礼,剩下的送回咱们府里去?”
韦鸿停皱眉,摇头道:“哪都不送,先留着,我自有处置。你俩下去,找两个旧些的匣子,我给张姑娘挑两册书,不是说她们也入了学里嘛。”
洞明见之前那事翻了篇,忙点头应是,使个眼色示意达练一起出去办差,出了门赶紧悄悄道谢。
冬儿负责拆礼,莒绣怕往后事多给忘了,干脆拿纸笔记下,正好先生说她的字“差了些”,多写多练也好。
冬儿小心试探道:“姑娘,东院的停少爷没给回礼。”
莒绣头都不抬,答道:“无事,想是不便,横竖咱们那礼也算不得什么。”
冬儿只当她是太懂事不去计较,便安慰道:“停少爷也不容易,他父母早亡,祖母前年也去了,府里只剩一个太爷和寡居的嫂子养着小侄儿。东府老太爷和咱们府里太爷是堂兄弟,那府分出去六七十年了,家道是一日不如一日。停少爷人倒是不错,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只是借住在这边,多少要吃些苦头。我听说他不常在家,兴许是在外头找了差事,那会子不在。”
莒绣点头,笑道:“嗯,说不得晚些就送过来了。”
主仆二人猜对了,稍晚些,堂少爷那边果然派人送来了回礼:一个掉漆的旧木匣。
冬儿笑着送走了来人,捧着匣子回屋,小声道:“停少爷给那边也送了,和这个,差不离。”
也是一个旧木匣。
莒绣点头道:“他人可真不错。”
美绣连客居的两位表少爷都送了,唯独落下他没送,可他丝毫不计较,还是照着规矩送了见面礼过来,且一视同仁,可见处事无可指摘。
天色已晚,美绣接过匣子,道:“你去打水吧,这个我来弄就行。”
冬儿出去了,正巧遇上春儿,便结伴一块去。
名字取得近,但此前却是没有一处相交过,春儿这几日好过了些,便觉着冬儿和莒绣小姐很亲近。
两人一路走,春儿忍不住道:“这堂少爷是不是过得不大好呀,匣子旧,送的礼也旧,就一本破书。我们小姐有些不高兴呢,说白让他挣了个名声。”
冬儿劝道:“旧书不定不值钱,有些孤本珍本的,老值钱了。就算不是那,读书人眼里,书都是命根子,这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