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门敞着,对面云堇书可怜兮兮的模样,她们一抬头就看得见。
美绣瞪她,她扭过身子。美绣埋头做针线,她又看过来。
莒绣是真好奇上了:她这是怎么了?
洪婆子从廊上匆匆过来,束着手道:“冬儿,外边小丫头找你。”
冬儿放下焦(熨)斗,跟着她出去,没一会就回了来,将一个大油纸包放在桌上。她拿了焦斗出去,去倒座房重填了热水,回来接着熨。
莒绣留意到,冬儿放下东西出去,春儿往桌上瞧了两次。以莒绣对她的了解,这孩子虽然过去日子艰难,但不是个馋嘴的。
美绣埋头缝领子,压根没注意。
莒绣暗叹一声,等冬儿熨过这一件,她放下活计,大声道:“都歇一会吧。”
说罢,她将油纸包展到完全摊开,如此,里边所有东西一目了然。果然,春儿不再往这瞧了。
这府里,再没谁与她们有利益纠葛。春儿这样,真的只是因为和她们生分了吗?
美绣给冬儿的银子,不过两三钱,换回来一大包。上回范姑娘生辰,莒绣买的礼盒,四色点心,不过各八小块,就要价一两。
同人不同命,同糕亦不同价。
美绣拿起一块绿豆糕,招呼她们:“你们也吃呀!”
她咬上一口,点头道:“这个味道不错,和姐姐做的差不离。”
莒绣笑,也拈起一块,看了看,余光瞥到云堇书又看向了这儿。她收了笑,将手里这一块吃了,端起茶碗冲了嘴里的残渣。
她将油纸包裁下一角,放在一旁,将几样点心,每样各取一块,简单包起来,走到廊上,朝东厢的云堇书招手。
云堇书警惕地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莒绣笑着递给她,道:“凑巧有人送了这个来,你也尝尝。”
云堇书看看纸包,再抬眼看她,摇头道:“我不是嘴馋。莒绣姑娘,我……我能不能跟你们一块住呀?”
东西厢都是四间房三张床,东厢四个主子,西厢两个主子。莒绣知道她住过来更合情理,可美绣说得对,哪有那么多锁头来防她?
所以她没答这话。
云堇书急得要哭了,苦苦哀求:“莒绣姑娘,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指使秋儿做那事。我只是想……那会我魔怔了,郡主说要带我去寿王府,我没得体面首饰,原本只想借你的用一用,再悄悄地送回去。可是秋儿说,秋儿说你不敢讨回去的。我我我糊涂了,听了她怂恿,特地戴着到你跟前,你果然没……不对不对,是你大度没计较。其实我……我夜里都睡不安稳,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我……又臊又难受。你……”
她越说越没底气,垂着头,哭丧道:“我知道了,换做是我,我也不肯的。你人好,没打没骂已是厚道。对了,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郡主跟效哥儿说……效哥儿是她四哥。她叫他到老太太跟前讨了你回去做个妾,到时候想怎样就怎样,替她出口气。”
莒绣拉了她的手,将纸包塞到她手里,柔声问:“你几时听到的?”
云堇书抬头看了她一眼,瘪着嘴道:“昨儿夜里。效哥儿人倒是不错,只是房里已经有七八个宝贝了,我平常都躲着他。昨儿他缠着要见,问起我,说想知道你是怎样的。”
她看莒绣脸色不好,忙道:“你放心,我没说你怎样,只说你不是奴才,是位表小姐,家里还有人的,只怕不好要。莒绣姑娘,他家里……不好,你别去。原先我爹……起过些心思,后来……”
可能是牵扯到秦王府的密辛,她摇了摇头,没再接着说。
莒绣感激,又不好越过美绣应承她,只悄声道:“你先回去,我去问问看。你也知道,如今大夫人管家,这话不好说了。”
云堇书满目期盼地点了点头,小声道:“我夜里睡的脚踏,她们还不让我用房里的恭桶,说是脏了怎么办?莒绣姑娘,远着她们些,这些人……”
她又摇了摇头。
虽是一面之词,莒绣却信了大半。
到目前为止,云堇书使的坏,在明面上。而马家几位,让莒绣更不舒服。
莒绣想等夜里再和美绣商量商量,后来却发现不必了。
晌午过后,鹿鸣院来了几个陌生仆妇,手脚麻利地帮马家三姐妹打包了行李,伴着她们,风风火火地走了。
东厢只留一个满脸是笑的云堇书,她对着这面大声喊:“莒绣姑娘,美绣姑娘,有空了,过来坐坐啊!”
这是怎么了?
莒绣不知,美绣也不知。
好在正房做客归来的范姑娘是知道的。
鸿雁和张家姐妹一样好奇,关了门问:“姑娘,姑娘,东厢那几姐妹全走了!”
范雅庭对镜描眉,随意道:“马家那位得了贵人看中,和瀚哥儿(八少爷)的事想要赖了。”
鸿雁更好奇了,追问:“哪位贵人?那位小姐,不是还没到年纪吗?”
范雅庭笑道:“哪里就是这个看中了,两家的长辈彼此看中不就成了?听人说,马大人这回替王爷办差,得了圣上一句夸,往后……呵,官场上的事,也不是我们闹得明白的。你只要知道,马家如今瞧不上韦家了。”
她在笑,鸿雁却愁得要哭了,在韦家这十来年,她哪里记得自己是范姓人家的。她一想起如今这家里那些烂摊子,夜里都睡不着,因此,她急道:“姑娘,那往后咱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范雅庭又嗤笑了一声,放下螺子黛,接着点拨她,“有宫里那位在,还撑得住几年。你放心,到那时候,我早嫁出去了,你跟着我,自然不怕的。至于我母亲,有我哥哥呢。何况她是出嫁女,就算抄家,也罚不到她身上去。”
鸿雁虽得了些安慰,但听到抄家,还是忍不住腿软。她扶着桌子坐下来,颤声再问:“姑娘,不会抄家吧?这家里……又没做那事!”
范家被抄的时候,她还没出生。但她小时候,爹娘无数次在深夜感慨起当时的情形,她爹娘是家生子,论罪的时候,只数到了她祖父母这一辈。但谋反抄家这种事,在她幼时,是比夜叉还可怕的东西。
范雅庭皱了眉,有些不耐道:“就冲老太太那疯癫模样,迟早要出事。往后,荣逸堂那边,不用去送东西了。”
“菡萏姐姐不是对咱们很亲近嘛。”
范雅庭撇嘴道:“金山银山也填不满,她们都是些靠不住的。你也不用事事都弄明白,记着我的话就是了!”
鸿雁忙道:“是,姑娘,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