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绣剪完手上这一块,拎起来拃过了,满意地放下,接话道:“一家子,光女孩儿就有十几个,没点心眼,只怕要被欺负死了。”

美绣又缩着肩哆嗦了一下,龇牙吸着凉气,完了感慨道:“要是一家子,整日勾心斗角,那也太江湖了!”

莒绣一边理料子一边笑,转头问她:“你是不是又瘦了些?”

美绣立刻丢开那惆怅,笑嘻嘻道:“是咧,这趟出门,总是有点儿好处的。”

不过,她才说完这句,又收了笑,抬手抚脸道:“姐姐,你说那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非说我没刚来时那样好了。说我这眉,没了精神,说我脸削了,没先前好看了。”

莒绣仔细看了看,认真道:“美绣,有件事,我不好和你明说。你只要记着,倘若你要和他有什么,将来会吃苦,可能会很苦。”

美绣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提起了那人,连着摆头道:“呸呸呸,怎么又扯到他了?姐姐,倘若我再提,你扇我两下。我的娘喂,这是中了邪还是蛊?”

莒绣忙道:“我看你这样子,不像是那样,说不得就是顺嘴带出来的。我方才那话,不过是白叮嘱一句,你记下就成。”

“嗳嗳嗳,”美绣的性子跳脱,说丢开又说到了别处,“我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字也不回。啊呀,遭了,他是个睁眼瞎,如何看信回信?”

莒绣劝道:“你忘了,还有郭先生呀。”

美绣一拍脑袋,立刻道:“那就是他不想救我回去咯。臭爹,臭爹,等我回去了,非得踩烂你那宝贝葫芦不可,哼!”

莒绣抿嘴偷笑,美绣扭头,见她笑,也跟着笑起来,自嘲道:“我也就比姐姐好上那么一些,有这个臭爹疼一疼。只是呀,他这人,太靠不住了。今儿还惦记的要紧事,喝上两盅,立时就忘了个干净。”

“这事不一样,他不会的。只怕是家里那个……不依。”

两姐妹同时叹了一声,美绣想起英明神武的未来姐夫,笑嘻嘻道:“也不知她见了先生,那脸要拉多长!”

莒绣脸上的笑,立时化成了愁肠百结,心道:倘若她不肯,岂不是要给他委屈受?

美绣做衣裳,喜欢裁一件做一件。手里这条一完工,她揉揉眼,掩嘴打了个哈欠,困倦道:“姐姐,早些歇着吧,我先回房了。”

她这样说着,却随意往后一靠,就这样睡过去了。

莒绣放下手里的活,下床来帮着她躺好,又盖上了被。她披上外衫,将烛台移到桌边,接着做活。

东院里,韦鸿停此刻也没歇着。达练帮他收拾要紧的物件,四儿侍立在门口,等着他吩咐。

韦鸿停心里记挂着袜子的事,也不耐烦多说,只道:“你把消息递出去,所有人,全改了名,就以……算了算了,这事先丢开。我让你去打听的事,可问到了。”

四儿拱手躬身,应声答道:“回爷的话,已经问过了。芳儿道是那回送鞋,姑娘特地把她叫进去,将宝贝放在了藤箱里边,她完完整整递了进来!”

与她有关的事,韦鸿停记得牢,送鞋那是在去老宅前,四月十八。那时,他还没闹明白自己的心思。她早早地表白了心迹,自己却因疏于管教下人,害她忧思这许多日子,实在可恨!

韦鸿停咬牙切齿看向一旁的达练,恨道:“那混账如今在哪?”

达练此刻心里也慌,想求情又不敢,只能老实答道:“他接了爹娘进城,今日歇在了外边。”

韦鸿停闭眼,面无表情道:“如此甚好,也不必再叫进来了。看往日他服侍还算尽心的份上,我也不罚他。你只叫他滚远些,从此,见一回打一回。”

达练暗叹一声,点头应是。

韦鸿停难消心头之恨,如今看他们也碍眼,甩手挥退,对着那书架就是一拳。

达练和四儿对上一眼,两人一齐退出来。

四儿机灵,指指对屋,小声道:“我们去找找,若不然……”

达练点头,两人先进了洞明那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再到东面那间杂屋,总算在个旧篓子里找到了那四对素色袜子。

隔着这样久,又是这仓房一样的旧屋子,难免积了灰。

两人想拍,又怕弄坏了,想吹,又怕沾了口水脏到它,只能一个拿帕子轻擦,一个翻出把扇子来扇。

如此折腾过后,总算好些了。

主子的脾气,轻易不来,来了就是雷霆。

四儿摇头缩手不肯接,达练只好自己来,将袜子小心翼翼铺平整了,放在找出的干净捧盒里,端起来往书房送。

“进来。”

达练一听这口气,往四儿那看了一眼,打起精神迈进去,先不忙行礼,只将它往书案上放好了,才垂首道:“爷,找出来了。兴许就是疏忽给忘了,还请爷……”

韦鸿停抓起捧盘,抬眸看了他一眼,达练立刻闭嘴退出去。

韦鸿停在屋里吩咐道:“去打些水来,多打几桶。”

达练和四儿一齐舒了口气,打好水,又捎带了上好的皂豆。眼看主子将袜子浸水里亲自清洗,他们不敢上前代劳,也不敢出声阻拦,只能装没看见,接着打包那些要紧的字画书籍,顺带收拾好方才被主子弄乱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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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待莒绣醒来,美绣早不在房里了。

冬儿在屏风后倒水,一听见动静,立刻过来伺候。

待莒绣穿戴停当,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先磕了一头,才请罪:“姑娘,我不该瞒着你替二奶奶传信。姑娘要打要罚,我绝无二话,只求姑娘,千万不要赶我走。”

这个事,莒绣仔细想过,冬儿虽流出去了一些消息,可说到底,她并未做出伤害她的大事。而且,那些日子,冬儿是给过几回暗示的。譬如杨家上门,她那番劝说,是违背尚梅韵安排的。

冬儿有不得已,莒绣做不到怪罪,只是也没了往日的亲近,平静道:“起来吧,再不梳洗,要赶不上了。”

冬儿松了口气,利索起身,帮她整理妆奁。

莒绣去屏风后洗脸,听她在问:“姑娘,你先前那簪子耳坠……怎么都不见了?”

她没问那些新的打哪来,只说旧的,莒绣便答了:“缺银子使,想拿去兑了,放在了美绣那儿。”

冬儿呆站在那,等着她出来了,垂头抠着手道:“姑娘,我月钱没处使,攒了有二三十两。我……一会我回去一趟,把它拿来,放在姑娘这处。姑娘放心……我不是要去那边,是真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