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 / 1)

庄一寒只感觉陈恕忽然在黑暗中轻轻抱住了自己,动作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紧密,对方?用?下巴抵着?他的额头摩挲片刻, 最后漫不经心落下一吻,低声?道:

“睡吧。”

这个吻是?冰凉的,风一般不可捉摸。

这个夜晚是?纷杂的,陈恕久违做了一个梦。

他原以为自己又会梦见上辈子支离破碎的结局,然而出现在梦中的却是?一架纯黑色的施坦威钢琴,自己局促坐在琴凳上,身?旁还有一名男子, 对方?一个音一个音地?教他弹入门曲,眉眼低垂, 不经意?流露出几分细致的耐心。

男子教的很认真,陈恕却因为太过紧张, 大脑一片空白?,十个手指头跟打了架一样笨拙,怎么?都记不住调。

“对不起, 我、我是?不是?太笨了……”

陈恕听?见梦境中的自己语气不安, 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十根指尖紧张扭在一起,力道大得泛起了青白?。

“你太紧张了。”

身?旁的男子声?音淡淡,像冬季的清泉流过山涧,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耐的情绪,他双手放在琴键上, 弹了一支简单的入门钢琴曲,流畅的音乐从指尖倾泻而出,让夜色多?了几分婉转。

一曲终了,让人许久都不能回神。

陈恕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男子,目光专注,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爱慕,真心实意?夸赞道:“庄总,你弹的真好。”

可惜男子只是?盯着?黑白?琴键,并没有察觉到陈恕的情愫,又或者说他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不想给予丝毫希望:“这支曲子很简单,不需要什么?天赋,学不会就反复练,九十九遍不会,就练一百遍。”

他指尖搭在其中一个琴键上,忽然按了下去,沉闷的音调让人心里一突:“陈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恕怔怔望着?他:“庄总……?”

很显然,他不懂。

男子也不介意?,掰开了揉碎了和?他细讲:“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只要你足够努力就可以学会,但还有些东西,根本?不值得你去拼命强求,而钢琴恰恰就是?你现在既可以伸手碰到,也可以努力学会的东西。”

“我给你请了专业的老师,钢琴、提琴、美术、礼仪,这些都是?你接下来必须学会的课程,等学的差不多?了,我再送你出国进修几年,学习工商管理。”

陈恕脑子一团浆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学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他不安攥紧膝盖,小心翼翼开口:“可是?我已经快毕业了,现在学这些会不会有点晚?”

他语罢忽然意?识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难堪,声?音也低了下来:“庄总,是?不是?……是?不是?上次宴会的时候,我给你丢脸了?”

男子闻言偏头看向陈恕,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出声?,似乎有些讶异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陈恕见男子不语,一瞬间难堪到了极致,他努力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森*晚*整*理容:“庄总,对不起,我一定为了你努力学,下次不会给你丢脸了。”

男子却微微摇头,低声?认真道:“我让你学这些东西不是?因为觉得你丢脸,而是?这些东西对你以后走上社会没有坏处,只有好处,陈恕,你不是?为了我学,而是?为了自己学。”

“感情得到了,可以失去,只有这种东西,学到了才是?你自己的,谁都抢不走。”

庄一寒几乎在以一种明示的方?法告诉陈恕,不要在他身?上投注太多?的感情,而要想办法利用?有限的条件去创造无限的可能。

毕竟上流社会和?下级阶层之间横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当普通人突破层层关卡,拿到属于这个圈子的入场券时,他最应该做的是?认真观察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然后积攒人脉,开拓眼界,吸取知识,在这张门票到期之前?把?每一分每一秒都利用?殆尽,而不是?沉溺在儿女私情里荒废光阴。

现在庄一寒愿意?养着?陈恕,愿意?给他提供便利,陈恕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这一切,把?以前?想学而没条件学的东西进行填补,借着?他的人脉出去开拓眼界,观察那些平常只能在电视上看见的商界大佬,揣摩他们的投资风向,这是?多?少?金钱都换不来的东西。

“爱情”这两个字,太虚无缥缈了,也太伤人了。

对于庄一寒这种衣食无忧的富人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回忆,对于陈恕这种看不见未来的穷人而言,是?不能吃也不能喝的西北风,不仅没办法帮他填满肚子,反而会吹走帮他取暖的最后几根稻草。

可惜彼时梦境中的陈恕尚且青涩,那颗心还没有被?世道熬狠,听?不出话语中的潜台词,他用?力点头,无条件应了庄一寒说的所有话:“好,庄总,我一定好好学,为了自己好好学。”

一缕发丝悄然滑落眼前?,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质朴懵懂。

庄一寒见状沉默片刻,最后终于没有忍住,抬手轻轻帮他拨到耳侧,就像清冷的山雪融化,终于流泻出一丝难见的温柔,声?音低沉认真:“陈恕,好好学,你一点都不笨。”

“以后留学归国,就来公司帮我的忙,别人有的,你都会有。”

他一开始包养这个乡下来的少?年,只是?出于空虚无聊,并没有任何想法,本?想拿钱养着?,等没兴趣了一拍两散就是?。

庄一寒从小接受的是?世家教育,文化、谈吐、手腕、背景、财富、外貌,这几样稍有欠缺都不足以入他的眼,面前?这名稍显质朴土气的大学生最初接触的时候性格内敛沉闷,为人善妒小气,显然桩桩件件都不足以和?庄一寒身?边的人相较,也不足以拿出手。

陈恕唯一有的就是?一颗真心。

一颗喜欢庄一寒的心。

然而这种喜欢对彼时身?居高位的庄一寒来说太过泛滥了,并且丝毫不缺,但因为那一晚上的阴差阳错,到底还是?比别人多?了一些特殊的情分。

庄一寒自认给不了陈恕感情上的回应,所以只能在别的地?方?稍加弥补。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希望面前?这名被?家庭压垮的青年能过的好一些,只是?连庄一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陈恕的兴趣会持续多?久,所以只好在兴趣消失前?教给对方?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这样哪怕他将来和?陈恕散了,对方?也能活得很好。

而庄一寒果然也没食言。

他安排陈恕进入公司,尽心扶持,一路坐到了二把?手的位置,成为了许多?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别人有的,陈恕果然都有了。

只是?陈恕想要的,也一直没得到……

梦境逐渐模糊起来,无论是?钢琴还是?钢琴前?坐的人,最后都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只有那支简单婉转的曲子一直在上空回荡,越来越清晰。

陈恕被?仇恨冲昏头脑太久了,那颗名为良心的东西也遗落在了冰冷的江底,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才会想起庄一寒也曾把?他从无边昏暗中捞起。

对方?亲手教他弹过琴,也曾对他抱着?一份期许和?希望,甚至亲手把?他捧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上,是?陈恕自己走错了路,从上面跌下来,输得一败涂地?。

黑夜总是?那么?漫长,像冰冷的江水裹挟满身?,无论怎么?都游不到彼岸,只有黎明破晓才能驱散几分萦绕在周身?的阴寒。

陈恕恍惚睡醒的时候,大概猜到自己又做梦了,至于做的什么?梦,他已经不太愿意?去回想了,只知道凌晨从床上睁眼的时候,伸手一摸,满脸都是?冰凉的泪水。

庄一寒躺在一侧,睡得正熟,陈恕看了他一眼,然后轻手轻脚掀开被?子下床,去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