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书桌右侧立着一名容发枯朽,身穿蓝色道袍的老者,他颧骨高高,两?颊凹瘦, 留两?撇山羊胡子,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之姿,赫然是跟随北阴王多年的谋士微真道人。
“道长言之有理,三?日后便是大朝会,本王会见?机行事的,这份名单上旁人也就罢了,褚家和原家倒是可以拉拢一二,等会儿找人暗中递信过?去?,至于剩下那?些和本王有牵扯的……”
北阴王说着顿了顿,颇为惋惜的道:
“好?歹替本王效力多年,解决之后,安顿好?他们的家人。”
他也和外界那?些人一样,以为帝君最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毕竟此事真要细究,恐怕半个朝堂都要被牵连进去?,可如今那?份名单上连皇后母族都赫然在列,不壮士断腕恐怕是不行了。
“是。”
微真道人稽首退下,悄无声息关上房门。
他转身步下台阶,然后在夜色中缓缓行至庭院,望着天?边那?轮残月反手挥了一下臂弯里的拂尘,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凉王啊凉王,你难道不知揭发舞弊一案乃是与?天?下半数世家门阀为敌吗……”
他想不到楚陵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最后又能得?到什么?难道真的仅仅只是为了天?下士人请愿吗?
在这个污浊的世道里,人人都机关算尽,以至于容不下半点风骨,于是年深日久,人们渐渐也只顾自己苟活,最后一点心头热血都被俗世消磨殆尽,忘了年轻时曾经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宏愿。
现?在冷不丁遇上那?么几个以一人之力与?天?下为敌的傻子,心中不禁一阵恍惚。
这三?日内,不断有官员被捉进刑狱,又不断有人丧命。
他们之中有些人是禁不住严刑拷打自尽而亡的,有些人则是在事发之前被发现?无缘无故吊死在了家中,另还有些官员忽然主动上了请罪折子,自称管教?无方,家中有亲眷不小心牵涉进科举舞弊一案,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帝君不知那?些人到底是真心悔过?还是假意认错,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一定有人泄露了名单。
大朝会这日,文武百官必须齐聚。
皇城的天?才蒙蒙亮,不少官员便已?手持朝笏提前等候在了御道两?侧,身着朱紫色官服的还是那?几位,只是绿袍官服的却少了一大半,导致队伍看起?来稀稀拉拉的。
楚陵称病多日,一出现?在众人眼前就引起?了不少注视,只见?他仍是那?副白玉般剔透的模样,许是久病难愈,清瘦的肩膀有些撑不起?那?身暗红色绣着龙纹的朝服,百官却仿佛隔着那?身衣服窥见?了他血肉深处的嶙峋傲骨。
明明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却不见?少年狡黠之姿,无端让人觉得?面前这名男子曾经踏过?尸山血海,于刀光剑影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连那?暗红色的衣衫都带着血锈。
然而用力闭眼,刚才的那?一幕又都成了错觉,人还是那?个人,衣服也还是那?身衣服,连嘴角风轻云淡的笑意都没有丝毫变化。
百官心中暗忖:谁能想到近日皇城风波皆因此人一封奏折而起?,从前只觉这位凉王病弱温雅,不曾想那?病骨头里竟也掺着几斤硬骨,以后只怕要重新掂量掂量了。
有人目光敌视,有人事不关己,有人面露钦佩赞赏,但更多的还是处于观望姿态。
唯有云复寰主动上前招呼:“听闻王爷前些日子身体抱恙,如今可好?些了?”
楚陵闻言正欲说话,身后就冷不丁响起?了一道散漫阴凉的声音:“有劳云相挂念,王爷身子已?然大好?,只是太?医叮嘱了最好?别说话,免得?着凉。”
闻人熹之前镇守西?戎,身兼明威将军一职,回京之后就晋了从三品云麾将军,故而也在大朝之列,他没想到自己刚才不过在路上遇到几名军中故交多聊了几句,一眨眼的功夫云复寰这个死断袖就又来勾搭他的人,狭长的眼眸危险眯起,难掩警告之意。
云复寰虽然和闻人熹有过几面之缘,却谈不上熟识,自然也就不明白这位定国公世子为什么对自己好像抱有莫大的敌意,他闻言也不恼怒,反而极有涵养的问道:“恕本相孤陋寡闻,倒是不知王爷着凉与否和说话有何关系?”
闻人熹轻飘飘睨了云复寰一眼,一副我说你孤陋寡闻你还不信,现?在果然孤陋寡闻了吧的表情:“王爷一说话就要张嘴,一张嘴就容易灌风,风邪入体可不是要着凉,云相以为呢?”
那?喘气儿怎么办?
云复寰下意识看向楚陵,楚陵却适时低咳两?声,果然一副禁不得?风受不得?冷的模样,只好?笑了笑道:“那?王爷还是要多注意身子,听闻世子嫁入王府冲喜已?有月余,我原以为王爷的病情会好?些,不曾想竟有雪上加霜之态,改日一定寻访名医替王爷诊治。”
语罢拱了拱手,重新步入文官之列。
闻人熹眼皮子一跳:“他什么意思??”
楚陵:“……”
闻人熹语气阴森森的:“他莫不是讽刺本世子冲喜把你给冲病了?”
楚陵:“……”
闻人熹恼怒看向楚陵:“你怎么不说话?!”
楚陵低咳一声,“虚弱”开口:“本王怕说话灌风。”
闻人熹:“……”
“熹儿,还不快过来!”
定国公站在武将之列,眼见?闻人熹越闹越不像话,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紧皱的眉头和严肃的神?情让人心中不禁一咯噔。
闻人熹纵是个翻天?的性子,也知道此刻不是该闹的时候,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去?,楚陵微不可察笑了笑,随即压下嘴角弧度,若无其事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大朝之时,文左武右,因皇子地位不同?寻常,所以在御阶下方自成一列。
楚陵到的时候,只见?诚王楚圭和威王楚璋正一前一后地站着,彼此之间互不言语,前者面色冰冷,后者倒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楚陵主动打了声招呼:“四哥,六哥。”
威王斜看了眼楚陵,对这个病弱得?连自己一拳都接不住的弟弟一向不放在心上:“老七,你今儿来的倒是早。”
楚陵站在他身后,轻轻颔首:“今日大朝,不敢延误。”
至于楚圭,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话,据说自从那?日崔琅入宫面圣后,他就在玄华殿内罚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被帝君勒令在家中思?过?,旁人不知个中缘故,都在暗自猜测诚王是否因为寿宴之事惹了帝君厌弃。
幽王是最晚到的,他哈欠连天?地走?到队伍前方,一看就没睡醒,然而当瞧见?楚圭的时候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幸灾乐祸道:“哟,老四,听说你前些日子被父皇罚跪了呀,我还以为你起?码得?休养个十天?半月的,怎么这么快就来上朝了?”
身体上的疼痛是其次,被当堂罚跪才是楚圭心中最屈辱的一根刺,他面无表情看了幽王一眼,淡淡道:“多谢三?哥关心,只是小伤而已?,如今已?全然大好?了。”
幽王乐了:“哟,好?了就行,今天?万一又被罚跪,我都要担心你撑不住了。”
他语罢不顾楚圭杀人般的视线,吊儿郎当走?到了前面站好?,只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美妙,众兄弟之中,他最讨厌的是老六,其次就是老四,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倒霉他都乐见?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