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陵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常待的地方就是书房和卧房,闻人熹理所当然带着绿腰去了书房堵人,但没?想到万事俱备,到的时候却?偏偏扑了个空。
今日太阳和暖,知檀恰好带着底下人将积压的书册翻出来晒晒免得?生虫,她见闻人熹过?来,猜到是找王爷的,屈膝行了一礼解释道:“回禀世子,王爷此时正在汀兰苑中待客,并不在书房。”
闻人熹闻言轻掀眼皮,似乎来了几分兴味:“待客?待什么客?”
不是说楚陵早就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了吗?
知檀不太确定:“仿佛是当朝丞相?,云复寰云大人。”
云复寰?
闻人熹对这个名字印象颇深,毕竟上次万寿节时宫中开宴,楚陵就似有似无盯着对方看了许久,他当时就怀疑这两个人之间?有猫腻,如今果不其然,否则向王府投了拜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怎么偏偏就见了云复寰?
闻人熹唇角微勾,似乎是笑了笑,语气却?低沉阴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你们王爷倒真是好兴致。”
知檀莫名后背发寒,小心翼翼解释道:“许是为了聊正事?”
闻人熹目光幽暗,意?味不明开口:“确实是聊正事,正事聊完就该聊一些不正经?的事了……也罢,今日倒是本世子来的不巧,绿腰,我们走。”
他语罢不顾知檀欲言又止的神情,直接带着绿腰转身离开了庭院
然后左拐直走再左拐,走到了汀兰苑对面的一处阁楼登高而望,隔着冬季影影绰绰的枯枝,果不其然发现楚陵正和一名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在院中树下摆棋对弈,虽然不知道聊了什么,但瞧着倒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绿腰见状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压低声音提醒道:“世子,这个叫云什么的一看就和王爷交情匪浅,莫不是也来探听消息的?”
闻人熹冷冷眯眼:“你也看出来他们两个交情匪浅了?”
绿腰:“???”
世子,重?点不是这句,是后面那句啊!
绿腰重?新组织语言,还欲再说,却?见闻人熹已经?转身步下阁楼,冷笑一声道:“走,回房等着,本世子倒要看看,他们二人要聊到什么时候才舍得?出来!”
今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晨光熹微,落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谁知空气中忽然袭来一阵没?由来的冷意?,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楚陵喝茶的动作一顿,似有所觉偏头看向远处,然而因着视角受限,目之所及都?是冬季嶙峋料峭的枯枝,一时半刻倒也察觉不出什么。
他若有所思放下茶盏,心中已然猜到了答案,面上却?是一派淡然,随手捻起一枚黑子落入盘中,吃掉对面一子。
“许久不见,王爷棋艺又精湛不少?,在下拜服。”
云复寰坐在对面手捻白子,迟疑半晌也不知该如何?挽回败局,末了只能低叹一声,心甘情愿认了输,同时心中疑窦暗生,总感觉楚陵温吞缜密的棋路较之以往多了几分冰冷杀伐的锐气。
楚陵闻言不置可?否,只是在桌下静静把玩着一枚被自己吃掉的黑子,他面上虽然在笑,细看笑意?却?不达眼底:“云相?过?奖了,本王终日闭门不出,闲来无事也只能琢磨这些东西,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上门拜访,怕不是为了和本王下棋吧。”
云复寰在朝堂上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私下那股子清冷感倒是弱了许多,如今和楚陵闲谈,语气随和:“在下近日听见一则传闻,说是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那桩科举舞弊案与王爷有关?,不知是真是假?”
楚陵饶有兴趣哦了一声:“云相?是听谁说的?”
云复寰避而不答:“替那些无辜士子洗清冤屈虽好,却?也触了那些门阀世家的霉头,王爷难道不知此举是惹祸上身?”
楚陵垂眸盯着棋局:“这世上总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祸也不得?不受,若以一人之苦而换天下士人开颜,本王就算粉身碎骨又如何??”
云复寰声音低低:“这不似王爷以往作风,到底是谁暗中撺掇您向圣上启奏?”
“无人。”
楚陵无声闭目,仿佛在侧耳倾听什么,皇城上空回荡着那些舞弊官员凄惨悔恨的哀嚎,久久不散:
“云相?,你也曾经?十年寒窗苦读,难道不知科举舞弊倘若无人揭发,要不了多久甲榜前三便尽是贵族之名,而永无你等落脚之地。”
“……”
云复寰盯着楚陵静默不语,过?了许久才终于从坐垫上起身,然后低头对他长?施一礼,语气复杂的道:
“殿下金玉之言,复寰受教?了,帝君曾命人五日之内彻查此案,如今已过?两日,届时无论结果如何?,微臣一定在朝堂上大力襄助王爷,还那些蒙冤士子一个公道。”
楚陵同样起身还礼,他眉目清朗,就像一幅水墨画般干净澄澈,细看却?带着几分疏离:“此事乃是泥潭,云相?又何?必置身其中,凉王府如今同样也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是请回吧。”
云复寰目光更加复杂:“一诺千金,自无反悔之理,不过?如今时辰不早,在下就不叨扰了,先?行告辞。”
他顿了顿才补充道:“王爷勿送。”
楚陵本来就没?打算送。
但出于礼节,他还是站在原地目送云复寰离开,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间?,这才淡定掀起衣袍重?新落座。
此时棋盘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通体漆黑的毒蛇,只见它身躯慵懒盘绕,尾巴随意?轻扫,便将刚才的残局打得?七零八落,声音低沉,难掩兴味:【他为什么要来找你?】
楚陵垂眸耐心分拣着棋子,并不介意?向这条黑蛇解释其中因由:“或许是来替楚圭探听消息的吧,不过?不重?要。”
黑蛇发现人类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实在太多了:【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楚陵唇角微扬:“重?要的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踏进了凉王府的大门,并且太阳快要落山才离去,而本王谁也没?见,独独见了他,届时倘若名单泄露,帝君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黑蛇嘶嘶吞吐着猩红的信子,对这些无趣的朝堂之事一点也不感兴趣,但它还是听明白了一件事,楚陵好像要坑这个任务目标了,它想起上一任宿主的恶劣黑历史,心中不由得?警铃大作:
【你该不会想杀他吧?】
“杀?”
楚陵闻言忽然笑了笑,他生得?一副悲悯无害的面容,笑起来也只让人觉得?良善光明,可?那双眼睛却?偏偏漆黑暗沉,像一片氤氲难散的浓墨,声音低沉温和:
“我为什么要杀他?”
对于云复寰这样的人,杀是没?有用的。
你要让他一步步跌落尘泥,一点点碾碎他的傲骨,你要让他亲眼看见自己效忠的主子是如何?扶不起来,而曾经?背弃的爱慕者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他需要仰望的位置,从骨子里就产生畏惧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