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依然是想念钟雁辞的,但谭美欣很少再带这个儿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她把这个儿子仿佛当成了人生的一个成就,不稀得给予老太太唏嘘感叹。
钟洲衍起先的时候很疼爱弟弟,兄弟两个一块睡一张小床,四五岁的他半夜若是睡醒,瞅见深眠中的弟弟露出胳膊小腿儿,小小的他都会帮着掖起来。
但谭美欣对他很是疑虑重重,那个落水的地方老太太事后严查好多遍,并没有谁去过,唯只兄弟两个在旁玩耍。弟弟天性纯良活泼,哥哥性情沉稳思虑,弟弟后来回忆,也只会说两个字“捡球”,谭美欣于是怀疑雁辞被哄进去捡球了。
问过钟洲衍:“为什么弟弟在水里哭,你却躲起来了呢?”
钟洲衍小时候还乖乖的回答:“我没有躲,衍衍害怕,帮弟弟找妈妈。”
但谭美欣却再度认定他自私无担当,只为自己谋思虑。再后来,长大了点的钟洲衍渐渐似乎明白,便再不解释了。
因着雁辞被谭美欣的藏护,连带着老大钟宇一房在老太太跟前的分量,也就消淡了下去,老二钟辰和施瑶雪一房再次热络起来。
很小时候入睡前,谭美欣总是倚在一侧哄弟弟,钟洲衍在旁边枕着小枕头自己睡。
再长大点分成两床,某天深夜雷鸣电闪,发烧的钟洲衍从梦中惊醒,发现弟弟床空了,连忙爬起来关着脚丫跑去谭美欣房间。蓦然推开房门,却看到弟弟正安静地睡在妈妈的枕边。而自己……他扶着门把手,默默地垂立在白炙的闪电光下。
后来钟洲衍就变得很自觉,自己的事情都自己做好,不再倾诉也不再意图展现。
一直到八岁一个偶然的光景,他看到一个莫名几分眼熟的“大痦子”,正在问二婶施瑶雪拿卡,他当时就站在那里怔了一下。施瑶雪并没发现他,只是从那之后也再没看见过那个人,钟洲衍恍惚有些猜疑。
他开始锻炼弟弟的应激能力。
被谭美欣保护得万分周到的弟弟,钟洲衍经常用球或者毛绒玩具扔打他,或者塑料棒子捶他,先开始是当面扔、当面捶,后面出其不意地扔。钟雁辞起先呆呆地受着,还满脸挂着委屈,后面似乎有点明白过来,就开始有反应的躲避和接住了。当然前面也难免受过好几回伤。
被谭美欣发现,自九岁起就把他两个正式隔离了。而对钟洲衍的用词也渐渐苛刻生分起来,在谭美欣的眼里,眼前逐渐长大的英俊冷漠的儿子,这是个充满阴鸷思谋的钟氏血脉结晶。
唯钟洲衍依旧时不时不间断的扔掷着,练到如今,钟洲衍扔的手段和力度也越来越出其不意和不留情面。钟雁辞虽看似木僵的,也总能在最后秒秒的距离时,不徐不缓地把危险化解。
但钟洲衍学习很刻苦,他的各门学科成绩在年段里皆是优异,而身为家族长子应做到的相关事情,钟洲衍亦做得浑然天成,美玉无缺。衣着讲究得体,容貌精隽出挑,剑术、拳道、琴艺、骑术……样样深谙,让谭、钟两家的长辈无可置喙。
毕竟虽然两家明面客气不深交,但这个少爷的身份在两边都尴尬地挂着,多少双眼睛都跟这儿盯着。
所以四大家族的人也都知道,他是个酷爱打架生事的性子。就好像生活中的沉闷,是用武力值来宣泄似的,他英隽的外表褪下时,现出的是一副凌厉狠绝的苛刻风行。即便长得迷人,但因着这苛刻,几家的千金们也轻易都不太敢靠近他。
钟洲衍在他14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孩,那应是他迄今唯一真正动过真心的少女。
女孩叫施琳,15岁。
一次家族的聚会上,钟洲衍按例走完过场,便坐在靠柱子遮挡的清静角落那是他钟氏长房大少爷自己挑拣的专属位置。
然后他瞥见了一个青涩的女生坐在对面阴影里,虽然家族基因与锻炼,使得他十四岁便已身量清颀,但女生似乎比自己岁数要略大些,单薄的身子罩着一件米色长裙,质地平凡,穿在她身上显得拘谨不安,眼睛也像受伤的兔子,一触即惊。
钟洲衍少年冷漠的眼神望过去,她仿佛瞬间就望到了注定的救赎。
女孩虽然姓施,但并不住在施氏众多的房产里,她只是个母亲去世的私生女,惶惶受人冷目,跟保姆一同租住在施氏大宅街角外头的矮楼里,很简陋。
钟洲衍给她买好看的衣服与鞋袜,带她去买最新的学习材料,他们两个人在天台上数星星,做着豪门大家之外所有平凡人做的最单调事情。
那段时间钟洲衍去打架,施琳都会安静地提着两杯奶茶,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路口等待他。钟洲衍在里头拳脚挥洒,但心是满的。
虽然14岁的钟洲衍少年并未长成,颀隽的身高便已高过她一头了,在他心里,她仍是个比自己要长了一岁的暖慰的存在,也仍是个需要被小心呵护的瓷公主。
无人的阳台,少女用柔软洁白的手心贴着他精致额角,说:“衍衍,你闭上眼睛。”他便在心中当她是个小姐姐,像弟弟一样乖乖地闭上眼睛,仿佛方才少年打架的戾气瞬间被她的纯洁敛尽了。
钟洲衍每次跟女孩说:“琳,等我出国上完学回来,我就跟他们说要娶你。”
施琳就眯着兔子般灵动的眼睛对他笑,笑他犯傻呀你。
他们悄悄地避人眼目相处了好久,以致那段时间,一贯勤奋学业的钟洲衍,在上课或做功课时都情不自禁分神,成绩亦不自觉下降了少许。
但后来有一天,清晰记得是在他15岁生日的次日下午,钟洲衍和往常一样,提着买来的生活用品去看施琳。推开门,却赫然看到他此生难忘也不愿多回忆的一幕。
女生衣裳凌乱、长发散落地坐在床上,嫣红的嘴角仿佛沾着受-虐后的血丝,耸着单薄的雪肩嘶声哭泣:
“衍衍,你不要再打架了……是他们,就是你打架的那些仇人……我不认识,可我听着是他们……刚才好难过……”
少年眉宇冷戾,如同筑构的世界受到挑衅,分崩离析。脸上仿佛瞬间挂上杀气,轻启嘴角说:“我不介意。”
那么低沉的嗓音,仿佛从王子化作阴戾,万般痛愧自己为她带来的遭遇。
施琳不住地哽咽着,捂住脸不敢再看他。
末了钟洲衍耳边只记住几句:“衍衍……我已经配不上你了……如果将来,如果你遇到了五个、六个……七个、九个、十一个……你都仍然不喜欢,如果那时候衍衍你愿意……再来试着想起我好吗……”
“好。”
恍惚中,少年似乎俯下肩膀,托住女生颤栗的脸颊,吻了下她的唇。那一下,便仿佛开启了他少年的澈悟。
五个、六个……十一个是吗?可以的。
再隔天去,施琳已经看不到,听说是施家把她安排走了。再然后就没有然后,钟洲衍除了打架,在四大家族圈里又多了个戏谑感情的风云名头。
第十四章 这是淑女才穿的
许鹿鸣昨夜难得认真地查了一些专业资料,还用笔记本做了重点总结,今天总算对阿斯伯格有了点字面上的理解,譬如这一人群的性格、行为、心理特征啊等等。
她倒是在学校上课,都没对待赚钱打工这么认真。
上午学国画她就想了个办法,把自己和钟雁辞原本分作左右两排的桌子,面对面并在了一起,这样一来首先钟雁辞只要一抬眼,就能够看到她“威赫”的眼神。二来,她弄了一张大大的草稿纸,对钟雁辞说这张纸是自己的,但允许钟雁辞先在她的稿纸上试笔,等试到笔画力道都掌握了,再叫他在他自己面前的纸上画一笔。
如此完成一幅画效率是慢了很多,但是钟雁辞癫狂泼墨水、砸纸团的行为却大大减少。
半天于是平平安安过去了,许鹿鸣不用中午一回家就用淘米水浸泡墨汁洗衣服。
捱到下午,许鹿鸣又有新主意。她在每个人包括另两个谭家孩子的脸上,都点了几滴奶油,叫做“玩给花猫洗脸的游戏”。只有每完成一个步骤,才可以擦掉一滴奶油、允许清洁一次桌面卫生,如果中途放弃,“花猫”的脸上就必须再加上一点奶油。
钟雁辞虽然极其难受,少年隽净的脸上眉头都拧成了川,克制焦虑的模样让人搞笑又可怜,但仍是坚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