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被关起来,雄鸽们平衡了,雌鸽们呢,也一哄而散,安份地过自己的日子去了。鸽棚里和谐得不得了,只有李南舟,到底曾是个人类,看着他每天孤伶伶地待在对面楼下的囚室里,不免就生出一些感性的心绪来。
鸽子天性热爱飞翔。他不知道兰州公子每天看着其他鸽子呼啦啦飞出去而自己却被囚在那方寸之地会有什么感受,但他偶尔会想起那个初见的上午,兰州公子优雅地、傲慢地,带着他的一干姬妾在了望台上晒太阳。或者,那时这只鸽子就已经知道,那是他为数不多的自由时光?
出于这种同情,李南舟有事没事便会去铁丝网前转悠转悠,试图勾引他说话。刚开始的时候兰州公子并不理他,很是拿乔。但过了几天,大概是实在闲得无聊闲得难受,终于也肯用眼角瞟瞟鸽小七这只后辈,拿他来练练嘴,打发一下时间。
“少用那种‘你很可怜的’眼光看着我!”
身为冠军鸽的倨傲和矜持使得兰州公子对来自后辈赤/裸裸的同情非常恼怒。“你根本不懂,关着我,证明主人很爱我,这种特殊待遇不是你们一般鸽子能享受到的!”
即使当了囚徒他也不忘强调一下自己的地位,可是这种强调到底是对鸽小七的显摆还是想要说服他自己,这个,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鸽小七点点头,表示非常理解。
他也曾是人类,自然懂得人类的心理。
人类对自己喜爱的东西总是怀着一种占有的心态。如果那是个无知觉的死物或许还没什么,但若是能跑能跳能飞,那人们就不免要将之拘禁起来,金锁玉笼,免得它走失了、飞失了,白白蒙受损失。
象兰州公子这样身价百倍的冠军鸽,怎么能放出去跟普通鸽一样随便飞?万一被鹞子抓去吃了那不是太可惜了么!所以也只好打造个安全的笼子锁起来,别的事不需要他干,只要负责和不同的鸽子□产下下一代就好了。
“可是……你难道不会觉得寂寞?”
刚越狱出来啊,又进了自家的牢笼,看样子还会被这样一直关下去。那这样的生存有什么意思?李南舟不相信他会不向往蓝天。
兰州公子哼一声,拒绝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停了好一会儿才避重就轻地道:“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一定会有鸽子进来陪我的……”
主人这几天总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以他对他的了解,想来肯定又是在思考如何对鸽子进行搭配了。好吧,希望这次进来的雌鸽不会又是只有血统而无美貌,不然他真是提不起什么性/趣啊……
这天鸽小七回四楼的时候被鸽小八淡淡地问了。
“你老去找那只鸽子干什么?”
他语气很平淡,也不带一点质问的意思,可不知为什么,鸽小七眨巴眨巴眼,就是从他话里听出一些隐隐约约的不痛快出来,这,莫非是错觉吗?
鸽小七很无辜地道:“我……去取经啊……”
鸽小八一介外星人自然不懂这个典故,扫视他一眼,疑惑中带出微微的不满。“什么?”
“唉,他是咱们的前车之鉴,懂了吗?”
谁让他和鸽小八一个是人类一个是外星生物,都不是实打实的正经鸽呢。这千里飞还,途中到底会遇到些什么意外实在是难说得很,如今鸽棚里有长途飞行经验的,大抵也只有兰州公子这么一个了,虽说当年他取得头一名多多少少有点运气的成分,但大部分也还是要靠真本事的,所以多跟他走动走动,套取点经验总不会有错。
鸽小八低头沉思,不语。
鸽小七蹭过去,象小时候一样亲密地跟他挨在一起。这亲昵讨好的举动换来鸽小八淡淡地一瞥,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李南舟发誓,这外星生物对此绝对是很受用的!看来,对鸽小八也要象对地球人一样,得顺毛摸哇~~
14
14、第 14 章 ...
日子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桃花开了,兰州公子迎来了他新一任的美娇娘,而鸽小七两兄弟的训放力度也越来越大,如今已扩展到离城上百的距离。
这几次训放和第一次一样,还是那几个相熟的鸽友。因为其中一个有车,所以才能这样方便。而有了经验,鸽子们也不再象最初那么害怕,彼此间从不熟到熟,变得亲热起来,训放途中往往是几个鸽友在前头高谈阔论,一群鸽子在后头叽叽咕咕,互诉别后衷情。听着鸟儿们的八卦和吐槽,李南舟总是笑而不语,觉得这日子其实也还是蛮有趣的。
不训放的时候他会去找兰州公子说说话。这位公子虽然既傲慢又嘴毒,但大概是关得太久了,难得有个晚辈这么虔诚地向他求教,所以他还是很愿意带着一点居高临下的指导意味来教训教训的。
“兰州这条线可不好飞。”
兰州公子爱理不理地翻着眼睛,俨然一副过来者的口气。“放飞地点虽然是在平原,但一路过来要经过川陕山区,特别是翻越秦岭,陇南一带全是海拔2800到3000的山脉,全是大上坡!”
“……”听着这番话,李南舟有上了一堂地理课的错觉。
“这飞山区呢,难处有三。”兰州公子慢条斯理,娓娓道来。
“第一,大山纵横交错,要是碰上坏天气,阴雨绵绵,雾积聚在山腰,很容易迷失方向。”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瞟了瞟鸽小七的反应,话锋忽又一转。
“不过这一点对我们本地鸽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必竟重庆也是大山区,训放这么久你们应该也锻炼出来了吧。”
“是是。”李南舟很谦虚。“那您接着说。”
“这第二么,有大山就多有矿藏。有些矿有特殊磁场,很容易扰乱我们体内的感应,出现方向紊乱,所以飞行的时候绝不能飞得太低。”
“嗯!”李南舟是个好学生,牢牢记下了,又追问:“那第三呢?”
“第三……”兰州公子眼中阴暗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只听他缓缓地道:“第三,就是我们的天敌了……”
山区的猎隼黄鹰都很多,他们才是信鸽最大最致命的危害!兰州至重庆的赛事年年举行,而年年都有信鸽的鲜血壮烈地洒在这一条赛线上,白骨累累啊……
因兰州公子看来颇为沉重,李南舟乖觉,便也作肃然状,低眉垂眼,象征性对那些牺牲的烈士进行了一下默哀。这举动让缓过来的兰州公子注意到,便对他留下了一些好印象,再开口说话时语气就和善多了。
“大概就是这样,其他的我也教不了你太多,身临其境时你再具体问题,具体处理吧……”
听他大有就此结束这次谈话的意思,李南舟忙追问道:“那赛前还有什么注意事项么?”
兰州公子一顿,上上下下看他一眼,硬梆梆地丢下两个字:
“节、欲。”
“哎?”
啧,瞧这反应,一看就知道还是只生涩的小处鸽!兰州公子当下邪佞一笑:“孩子,你以后就会懂的……”
很快李南舟就懂了。
几天之后,两个隔开来的豪华单间。
说它豪华,是因为主人特意地清扫过、布置过。里面有着干净的窝,干净的水,干净的食物,以及干净的……新娘。
新郎倌鸽小七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