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亭不悦,拧眉低声:“你不该这么说,好歹你也是长辈。”
谢泗泉却在那摇头,“不如我们来打赌,我赌你一定会后悔。”
贺东亭在外强硬,但对妻弟实属无奈,只能先软下态度道:“我知书玮平日和你不亲,是是,这是我的错,是我一心养他在身边不让他去西川,但他时常生病,去了西川我实在担忧。这孩子身体不好,又不怎么接触外头的人,不如这次趁你来沪市,我让他陪你到处走走……”
谢泗泉起身,弹了弹衣摆道:“我跟你说了,我不是来看他,你带我去佛堂,我去祭拜阿姐。”
贺家里面有一个小小的佛堂,请了人来念经,供着的牌位写着“亡妻谢沅”。
此处安静清幽,修葺得不起眼,但处处用材奢侈,供奉了佛家七宝,只求让已故去之人寻一方净土。里面有人念经,外面有人守备,极少有人能进来打扰。
贺东亭带谢泗泉走进去,见对方上香祭拜,视线落在谢家主身上略微停留片刻,谢泗泉那么张扬的一个人,今日穿了素衣,他早就该在见到对方第一时间就应该想到,他是来祭拜姐姐的。
谢泗泉认真上完香,站在那看了片刻,伸手轻轻拭去牌位上的一点香灰,丝毫不怕它。
他站在那里道:“阿姐,我收到保保的信,你想对我说的话,我都知道了,你安心,我一定听你的话。”阿姐最后都不舍得他和这个姓贺的打起来,他又怎会让阿姐为难。
祭拜之后,贺东亭未走,一直跟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喊住:“泗泉,你阿姐还给你留了信吗?寇姨都跟你说了什么,沅沅她……她最后有没有提到我?”
谢泗泉道:“你不是不信吗。”
贺东亭怔愣,片刻后又无奈道:“书玮的事,我们这么多年来吵过无数次,当初也有人提出疑问,不还是你带着书玮入贺家族门的吗?”
谢泗泉一听这话就心里不痛快,上前一步拿手推搡他肩膀,愤恨道:“那是你贺家无礼,我不管是谁,欺负阿姐、欺负阿姐的孩子都不行!”他不管这个孩子是真是假,那些应该是阿姐的东西,半分都不能少。
“我们不谈这事了吧,”贺东亭也有些焦躁,这种情绪难得在他身上能看到,他被信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眼眶渐红,“你当我求你,沅沅最后,留了什么话没有?若我能做到,你尽管说,我想为她做些事。”
谢泗泉看了他一会略微缓和了一点脸色,拿了一封请帖给他道:“你对阿姐还算有几分良心,至于信里说了什么,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明儿晚上,请你吃饭,到时候慢慢谈吧。”
贺东亭收了帖子:“明晚我一定准时到。”
谢泗泉摆摆手,慢悠悠走了。
路过外院的时候,刚好贺家的三爷回来,迎面看到谢泗泉带着手下几个人走过来,吓得调头就往外走,起先还是小步,紧跟着就提起长袍,快跑了几步,好歹是躲过了。
谢泗泉大摇大摆出了贺家,上车走了。
贺府门口有两个小厮守着,有个新来不久的,一时有些疑惑,这贺家三爷是府里贺东亭贺老板一母同胞的弟弟,三爷喜好赌钱,手头紧了或在外头欠了赌债来府里打秋风也是常有的事儿,平日里仗着身份颐指气使,还从未见过如此狼狈躲出去的时候。小厮低声问:“哎,刚才府里出去的那位是谁,如此神气,连三爷都怕成那样,难道是来府里收赌钱的?”
另一个小厮连忙捂上他的嘴,低声呵斥:“不要命了你!在这里,尤其是见到谢家主不能说这样的话,你没见三爷都躲着走吗?”
“谢家主?”
“对,西川上城谢家,也就是咱们家小少爷的舅爷!”
“可是,这是为什么啊?这西川谢家,当真这么厉害?”
“不止,当初三爷就是说了一句,说西川谢家能爬起来无非是沾了贺家的光,弄到船才有了如今的财势,然后谢家主一个不高兴,也是这样的,笑着说了一声‘好’,然后二话不说,就让人动手砸了贺府。”
“这,这咱们老爷不管管?”新来的小厮惊在原地,贺东亭这位大老板好歹也是沪市有名的人,跺跺脚震三震也不为过。
“就当着老爷的面儿砸的!”
小厮吓了一跳,果真不敢再乱看乱问,一时规矩了许多。
贺家三爷约莫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唇上有小胡子,此刻跑得快了几步,额上就出了汗,停在墙边干咳几声,他现在心跳都还是慌的,瞧见谢泗泉如同老鼠见了猫,手脚都哆嗦。西川上城谢家和沪市贺家,虽说不是死敌,但见面言语总是不客气。
贺家三爷喘着气问小厮:“他,他追上来没?”
小厮回头张望一下,老实道:“没,三爷,谢家主走了,瞧着像是沿正街去前头了。”
贺家三爷这才松了口气。
但他现在也不敢去贺东亭那里,他大哥是个痴情种,谢家那个谢泗泉也是个疯子,俩人每年只要凑一起,绝对要去祭拜,之后几天贺东亭脾气都不好,也就惟独能对谢泗泉和贺书玮忍耐几分,旁人这会儿去了,别说要几块银元了,见面一准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贺三爷心里不耐烦,但也没有任何办法。
心里想着,还是去找贺书玮,从他那里弄两个钱来先应急,他大哥贺东亭对独子重视,谢泗泉虽然不说什么,但每年也都会来沪市给外甥庆生若不是后来找到了失散的这个孩子,谢泗泉怕是已经和贺家反目成仇。
傍晚的时候,贺书玮从学校回来。
他换过衣服,就去了父亲贺东亭那边,顺便问了身边仆人父亲今天做了什么。仆人低声道:“少爷,老爷和平日差不多,只上午的时候见了一次客。”
贺书玮好奇,问道:“谁来了?”
仆人道:“是舅爷来了。”
贺书玮哦了一声,转念就想到了自己的生辰,只当谢泗泉是从西川赶来给自己过生日的,今年来的倒是早。他随口道:“让厨房多做几个菜,辣一些最好,晚上就不出去了,在家中吃就好。对了,舅舅现在人在哪里?”
仆人支吾片刻,低声道:“这,舅爷已经走了。”
贺书玮拧眉,但一时也没想到自己身上,想了想又问:“他又和父亲吵起来了?”
“小的不知。”
贺书玮摆摆手让他下去,自己进房间去找了贺东亭。
贺东亭正在通电话,即便是在家中也颇为忙碌,贺书玮安静站在一旁,听着好像是在商谈中华总商会选举之事。一直等到贺东亭挂了电话,他才上前一步问安,跃跃欲试道:“父亲,这次全国总商会选举的事,我也从同学那里打听到一点,他父亲是在财政部门工作……”
贺东亭却不太在意这些,对他道:“你不用管这些,抓好学业就是了。”
贺书玮连忙躬身道:“是,儿子也只是想为父亲出力,分忧。”
贺东亭揉了揉眉心,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事同你商量,今天下午你大学里的先生来找过我,说你学问做得不是很好,与其在这上头耗费时间,不如转去从军。正好有一家军校正在招人,我琢磨着,去军校也不错,历练几年出来,于你今后发展也有用,你的意思呢?”
贺书玮慌张无措,他实在不解贺东亭的用意,但又不敢明着反驳,只能小声道:“父亲,我在军队可能不行,您也知道我体弱多病,怕是要连累大家,丢了父亲的面子。”
贺东亭摇头道:“你只管自己就行,军中也有文职,过几年……罢了,你若是不愿,再想想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