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儿出生满一岁,曰周岁,周岁这日需抓周,是一项从南北朝传承至今的风俗,侯烛将此视为今生的第一次择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医,又捡起了象征武力的棍。

他在金三角也是靠医术吃饭的,可见这实在是个到哪都饿不死的铁饭碗,可惜医闹之威直到21世纪依然震天动地,在清末这种乱世做大夫,可不能缺武力值。

郎善彦还在刮他的脸蛋:“寅寅以后和阿玛一样做大夫呀?”

侯烛应声:“嗯。”

郎善彦哄他:“说‘做大夫’。”

侯烛跟着学:“做大夫。”

郎善彦喜滋滋:“诶,我儿子真聪明,说话越来越溜了。”

都说八月爬,十月站,周岁走,侯烛严格遵循婴儿的生长发育规律,从未想过提前走路。

在关节囊都没长好的情况下硬去学走,关节损伤且不说,万一长成X型腿和O型腿,就太不好了。

侯烛上辈子就是因为跑不动才被捅死的,自然深知一副健康腿脚在关键时刻多么重要。

他天生精细动作能力强,这点倒是两辈子都一样,所以十一月就开始在母亲和栀子姐的帮助下,自己抓着小木勺吃饭,顺带把奶给断了。

只有在说话一事上,侯烛格外谨慎,因为清朝的北京话与现代普通话有不小的差别,他前世在国外长大,连普通话都不标准,这辈子只能一字一词的改口音。

好在长辈们都没觉得侯烛学说话慢,孩子才满周岁,能说话就不错了。

对于幼儿来说,周岁是最重要和喜庆的日子之一,这意味着幼儿成功度过夭折率最高的婴儿阶段,成丁率大为增加,是一件足以召集所有亲朋庆祝的喜事。

因此在抓周礼上,总会聚集许多长辈和吉祥话,可侯烛的抓周礼却没有父母以外的亲人。

侯简是全家只剩她一个了,今日就只请了栀子姐,栀子姐送了几十个鸡蛋,侯简回赠一匣点心,意思意思就行。

郎善彦也只请了两个老头,他给侯简介绍说:“这是张掌柜和郑掌柜,张掌柜于经营一道是这个。”

郎善彦竖起大拇指,又说:“郑掌柜善于辨识药材,他们啊,都是济和堂的顶梁柱。”

济和堂就是郎善彦从外祖手中接下的药堂,他外祖姓曲,老姓为扣霍勒氏,同样是正红旗的满人,世居精奇里江,那是黑龙江最大的支流,源头在外兴安岭。

曲家人从皇太极开始,就常进兴安岭打猎采药,再将兽皮草药送到盛京。

曲老爷子年轻采药时,就机缘巧合下救了一个同样姓曲的汉族老医,之后拜其为师,从老医手中习得三张秘方,分别在痤疮、皮肤长斑、痔疮上有奇效,此后曲老爷子又自创一方,可治风湿。

正是这四张方子,让曲老爷子开了济和堂,又入宫做了太医。

而这些秘方在配药时,医者多是关起门来配最后一味药,若非血缘至亲,想知道方子?那是做梦!

郎善彦的父亲郎世才随曲老爷子学习医术,治疗风湿的秘方则被郎善彦的母亲当做嫁妆,送到了郎世才手上。

其他三个方子却都被曲老爷子捂得死死的,直到郎善彦长大,才从外祖那里拿了传承。

这也是郎世才定力不够,岳父还没死,已迫不及待娶了妾室王氏进门,让曲老爷子对女婿没了信任,待曲老爷子去世,曲夫人被逼死,郎善彦也与父闹翻。

郎善彦打定主意,要用一身精妙医术,和外祖传下的另外三张秘方,重新振兴济和堂,张掌柜和郑掌柜就是曲老爷子留下的旧人。

侯简听丈夫提过这些过往,对两位老掌柜便尊敬有加,张、郑两位掌柜看到寅哥儿见了生人也不畏惧,安静靠在母亲怀里,一双大眼清澈灵动,也不住地夸赞。

张掌柜笑道:“寅哥儿沉稳乖巧,日后必有广大前程,我和老郑祝寅哥儿身强体健,聪明伶俐,无病无忧。”

话落,郑掌柜送上四根红绳,绳上挂了金铃铛,正好能给侯烛双手双脚都套上。

侯烛天生肤白,吃饭努力,如今是个白白胖胖的娃娃,红绳金铃一戴,喜庆可爱得和神仙童子一般。

侯简只看着儿子,心里就爱得和什么似的,她想起一事,偷偷推郎善彦:“儿子的大名呢?可取好了么?”

郎善彦捂嘴一笑,手掌一摊,上面躺着几个纸团:“喏,叫你也抓一回周,儿子叫什么,都由你定了。”

侯简嘟哝着“我都过完周岁二十多年了。”伸手一抓,打开,纸上赫然是一个“烛”字。

她不解:“烛?怎么想到用这个字做名字的?”

郎善彦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都是陈子昂的《鸳鸯篇》里找的字,你自己看。”他把剩余的纸团都塞侯简手里。

鸳鸯自古便是爱情鸟,陈子昂的《鸳鸯篇》中,有景、有鸳鸯,还有爱,是有名的情诗。

侯简耳根一热,压下心中羞意,待招待完送走了客人,回了屋子,将纸团都打开。

一共九个纸团,凑了两个句子,一个是含着“烛”这个字的“岁岁来烛随”。

还有五个纸团,凑成了“勖此故交心”。

侯简忍不住轻轻啐了一口:“这人,怎么给儿子取名也这么不正经。”

侯烛躺在旁边玩手指,心想,自己这辈子就叫“郎烛”了?也行。

郎烛的周岁过后,侯简的梅花桩也打好了。侯烛花了几天时间接受现实,顺带将自己心里对家庭的经济评估往上提了提。

在清朝,家里的炕总是烧得暖暖的,日日都有热水热食,说明有钱买柴火煤炭,碗里总能看见白米荤菜,足以证明家庭财务宽裕。

只是侯简生孩子时难产,流了不少血,身体亏空巨大,郎善彦下了狠心,宁肯自己啃窝头,妻子碗里的阿胶、红枣、桂圆也没断过,鱼汤、鸡汤、排骨汤轮着炖。

不知郎善彦怎么配的方子,侯简吃着补品睡着热炕,居然没半分上火迹象,辅以针灸和推拿,侯简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因血气不足导致的掉发被改善,眼白里的血丝减少,连皮肤都变得更加水润细腻。

但恩格尔系数太高,家里就没余钱去请奶娘了,在带娃这事上,小两口还得亲身上阵。

侯烛努力做个好宝宝,除了吃喝拉撒时哼唧几下,其他时间都不闹腾,尽量少给父母添麻烦,就算如此,他每天也要吃六到八次奶,并定时出产需要清洗的尿布。

不好好吃饭是不可能的,清末医疗条件有限,要是侯烛不把体格养好,随随便便让一场风寒送走了,小两口更要伤心。

郎善彦不让侯简做事,他自己会做饭、洗碗,小孩的尿布衣物也是他亲自洗。